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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看书网 www.32kan.com,虚拟的十七岁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nbsp; 我找到院方,院方的答复是:“出院?医院方面是不赞成的,因为专业的判断是:下一次昏厥就在眼前,而所谓昏厥,就接近死亡。当然,院方也尊重病人和家属的意愿,大师,你知道,民间的一个近乎迷信的风俗,人走的时候,要躺在家里,不要躺在外边,医院是外边。所以,要出院,医院会配合。”

    我告诉院方:“出院,完全没有迷信的原因,只是女孩子喜欢家里、喜欢回到家里。她既然有这样的愿望,病也这种情况了,她喜欢就好吧。”

    最后,符副院长拍板定案:“病人高兴就好,就顺着一次她的意思吧。不过,五小时一定要送回来。五小时以后我还在医院,亲自等大师送她回来。”我保证了。于是,二七年十月十五日午后一点,我们回到了家。

    朱仑先回到自己家里,半小时后,她携带“细软”过来了。“细软”只是一些纪念品,有照片簿、有小熊、有铜制沙漏,还有拍立得照相机。还有她自用的钢笔,是二六年montblanc(万宝龙)writersedition(文学家系列)的限量笔,纪念virginiawoolf(维金妮亚吴尔芙)的,用到这种款式的钢笔,是文化水平极高的象征,世界的名牌种类太多了、太多了,可是只有钢笔才文化。这些“细软”以外,还有一个古典小镜框,框框里的,竟是我的照片!

    “你在干什么啊,朱仑。在跷家吗?”

    朱仑一笑。“应该不是跷家,只是希望这些东西放在这房子里。一如virginiawoolf所盼望的,一间自己的房子(aroo摸fone’sown)。当然,也要一个葬花团(bloomsburyg肉p)。”

    “你指他们那个文化人雅集?”

    “是啊,每星期四一次。他们至少包括了吴尔芙和她妹妹、画家贝尔(vanessabell);她们的丈夫:作家兼出版商的吴尔芙(leonardwoolf)以及艺术评论家贝尔(clivebell)、还有经济学家凯因斯(keynes)、小说家福斯特(forster)、传记作家斯特雷奇(lyttonstrachey)、艺术评论家弗赖(rogerfry)、以及画家格兰特(duncangrant)。”

    “你记得好熟。不过,在这没有文化水平的岛上,这一票人,只有你和我,还有个林妹妹。”

    “写红楼梦的文学家,他写林妹妹林黛玉,没有模特儿吗?真的模特儿林黛玉,就是他爱上的真的人,不是吗?”

    “真相不明。曹雪芹应该有个林妹妹的血肉之躯,再发展出许多林妹妹式的可爱。当然是那一时代的标准,多愁善感,非常病态。那个时代的女人,可爱的条件许多都被推翻了。谁还喜欢三寸金莲呢?身体上的三寸金莲我们扬弃了,还有思想上的三寸金莲,也要扬弃。三寸金莲指小脚、缠足是对身体上束缚的具体象征,也象征对思想上的束缚。以林黛玉为例,她的多愁善感是病态的,虽然有小说的张力。例如花谢了,花瓣落了,她小姐就悲哀起来、就哭哭啼啼,把花埋葬,并以葬花诗自悲身世,说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这种在思想上的缠足、裹小脚,是病态的。也不是说花不可以葬,但那只是文字之美而已,英国吴尔芙他们葬花是雅趣,林妹妹就是玩真的了。林妹妹是病态的,新时代的林黛玉,应该脱离病态,展现另一种可爱。”

    “你要的是穿上牛仔裤的林黛玉?”

    “也要的是脱下牛仔裤却看不到内裤的林黛玉。”

    “林妹妹辣妹了。”

    “辣妹太没大脑了,林妹妹可是有大脑的。有大脑多么重要。又唱又跳又扭又叫都不够,有大脑才算美女,否则只是美的过动儿而已。你正确的认同了这钢笔上的女人,但别认同过度。她最后也过不了关,自杀在riverouse(奥斯河)里了。”

    “请放心,我活不到自杀的年纪。”

    “十七岁也有自杀的,那英国诗人。”

    “哦,你指thomaschatterton(查特顿)?”

    “除了他还有谁?唉,我真考不倒你,你全知道。”

    “他是十七岁自杀的。吃砒霜。他是神童。他最神的是十二岁就伪造十五世纪一个假牧师叫thomasrowley(劳利)的古文件,把当时英国骗得团团转,但他一开始,好像不是骗人,而是为自己建造一个幻想的世界。”

    “你说得对,后来弄假成真了。他还造假古董呢,真是神童,和你一样。”

    “这神童在写诗追念他朋友时,诗中提到他自己。

    fewarethepleasureschattertone’erknew,

    shortwerethe摸mentsofhistransientpeace;

    butmelancholyrobb’dhi摸fthosefew,

    andthisharkbidallfuturecomfortcease。

    (清欢知几许,

    宁静每多磨,

    悲情盗残尽,

    馀慰不可得。”

    “完了、我完了。”我摇摇头。“本来还可以跟你谈几句chatterton,结果你背出他的诗来,我跟不上你了。”

    “你忘了我是美国学校的。”

    “美国学校学生,除了你以外,有谁知道这冷门诗人?”

    朱仑笑了。“大概没有了。”

    “所以呀,你也是神童。你们都十七岁。”

    “你暗示我也在十七岁自杀?”

    “自杀?自杀只解决了这辈子今生今世的问题,却没解决下辈子来生来世的问题。按照佛教信仰,自杀的人,来生不得复人身,就是自杀是要被惩罚的,下辈子使你变成这变成那,只是不许变成人了。所以古代宋武帝要杀晋恭帝,拿毒药给他喝,晋恭帝不肯喝;宋文帝要杀彭城王,也拿毒药给他喝,彭城王也不肯喝,意思是说你可以杀我,但是不能逼我喝毒药,喝毒药这种死法形同自杀,自杀会毁了我的来生,我保护不了我的今生,但我要保护我的来生。”

    “佛教有这种信仰?”

    “有这种信仰,并且不止佛教独家。”

    “那我要信佛吗?”

    “有自杀可能的话,好像不妨信一下、不妨为来生变成什么,设想一下。”

    “来生变成什么?你先说,变成什么?”

    “我不信这类鬼宗教,我没有来生。”

    “如果我有呢?来生就见不到你了?”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你最好放弃来生。”

    “你大师真聪明,你在用答案作弄问题。每次看你学贯中西,我也来一次表演好吗?要不要听?”

    “要听,并且很高兴的要听。”

    “那我就表演了。希腊神话中phrygia国王gordius(戈尔迪)打了一个难解开的大结,就是gordianknot(戈登结),神谕能解开这个结的方能为亚洲之王。公元前四世纪,亚历山大大帝看到这个结,大家看他如何解开,他却挥剑一劈,以劈成两半解决了问题。公元前三世纪,秦国的皇帝送了一条玉连环给齐国,说你们齐国人有智谋,能打开这玉雕的连环吗?大家看太后如何打开,老太太拿出锤子,迎头一敲,以敲碎玉连环解决了问题。两个故事,不谋而合,多么有趣。两个故事有同一个教训,就是:聪明人可以用答案作弄了问题。聪明又有决断力的人,用奇异的答案解决了恼人的问题。”

    我鼓了掌。“朱仑学贯中西,讲得真好!这种学贯,是电脑啦、人工智慧啦、什么什么的,都赶不上的,这是我们自然人的最后骄傲,不是吗?”

    “我们的最后骄傲,除了学贯中西外,我们还可以有我们自然人的演算方式,可以打败电脑啦、人工智慧啦、什么什么的,我可以以表演举例吗?”

    “要听,并且很高兴的要听。”我鼓掌。

    “那我就表演了。我也很阿基米德的,不过我不要一个支点,我只要两条荒谬。任何人给我两条荒谬,我就可以算出他的年纪。一个笑话说,有个数学老师,一天出了一道难题给班上学生:一列火车每小时走六十公里,一条毛虫在同样时间内爬十英尺。老师问:同学们,从这个题目,请你们算出我的年纪。学生们都难住了,有个小男生却站起来说:老师,你是三十四岁。老师说:对了,我正好三十四岁,请你告诉同学们,你是怎么算出来的。小男生回答说:我有个邻居,他十七岁,他疯疯癫癫的,你一定是三十四岁,因为你比他疯一倍。(ihaveaneigh波r,andheisseventeen。heiscrazy。youmustbethirty-four,becauseyouaretwiceascrazy。)看到了吧,只要有荒谬的两条,我们就有荒谬的答案。”

    我笑起来。又鼓了掌。“不过,对十七岁的邻居而言,”我神秘停了一下“不需要两条荒谬,只要一大条荒谬就够了。”

    朱仑一无表情的望着我,突然间,说了一句:“that’scrazy,man,crazy。(太棒了,哥儿们,真棒毙了。)”

    “一大条荒谬是什么?朱仑,它是什么?”

    “让我用一则笑话答复你。某君,以猜谜专家自居。一天,他出题让朋友猜:有个东西,上顶着天、下顶着地,是什么?那朋友说:慢着。在我回答你以前,你先答复我这谜题:有个东西,上面朝东、下面朝西,是什么?猜谜专家想了半天,猜不出来,说:我猜不出,到底是什么?那朋友说:其实我的谜底和你一样,只不过我把它放平了而已。”

    我鼓掌大笑。“总而言之、统而言之,朱仑啊,你的智慧、你的聪明、你的口才、你的反应、你的博学,真是博学都是超级的、超第一流的,和你在一起,我超快乐超快乐超快乐,我超快乐得想死去,像那play波y大色狼,美国电影明星errolflynn(埃洛弗林)死的时候,有十七岁、a17-years-oldgirl在身边。”

    “a17-years-oldgirl陪他死了?”

    “没有,看他死了。”

    “你快乐得想死去?”

    “死去,死在超快乐里。”

    朱仑面露傲色,对我一笑。“死去,死在超快乐里,你知道吗?这种幸福是一种特权,只有有这种特权的,才能享有,大师啊,你没有这种特权。”

    “可是,没有特权就不能超快乐及至于死吗?我不相信。我要一个超快乐的死,这是我的愿望,我要用诗意写我的愿望。”

    “用诗意写愿望吗?我倒早有准备了,一种写法应该是:liveyoung,diesuddenandleaveagoodlookingcorpse。活得年轻、死得突然、留下一具美丽的尸体。你喜欢吗?”

    “写得真好,洒脱而凄凉,只是你这么年轻,死亡对你太遥远了,你写得太遥远了。”

    “遥远的突然来到,也是人生啊,也是人的一生啊。”

    “就算这前提成立,孔夫子也认为还是关心生吧,他说:未知死,焉知死?生我们都不全知道了,死我们又怎么能知道。”

    “孔夫子说得对,死我们不能知道,但我们可以知道死的模样。不是说死后灵魂会离开尸体吗?有一天我死了,我的灵魂往下看我的尸体,是什么模样,我希望我看到一具美丽的尸体,agoodlookingcorpse。你呢,如果我死了,你看到的我,不是也要看到一具美丽的尸体吗?”

    “如果真有这种情节,我想我应该不止于看到,我会更多。”

    “更多?”

    “更多。意思是应该有多于看到的情节。”

    “悲哀?”

    “不是。”

    “欣喜?”

    “不是。”

    “悲欣交集?”

    “也不是。应该有更高层次的、更复杂层次的。比如说,一部分的我流在你尸体里面,一同随你一起漂亮;比如说,你成为尸体的-ing中,我是参与者。你这么关心一具美丽的尸体,我也同样关心,但对我说来,并不止于看到,只是看到,对这样的美丽太失敬了。”

    “大师啊,你真是好情人,你如此romantic,并且,从你对我的谈话中,我深刻感觉到你的romantic气质,甚至激情到要强暴你的情人,当然那种强暴是一种性爱的花样,你的chiefhobby。另一方面,大师想像过十七岁的romantic吗?”说着,朱仑从“细软”提袋中拿出一张纸,递了给我,原来是她写的诗:

    还魂

    我必须赶赴天堂,

    天堂在等我护照。

    当我在升起、升起,

    永别了肉身,永别了音容笑貌。

    我忍不住回看肉身,

    我觉得心惊肉跳。

    我看到肉身上的“赤裸”

    肉身,正在被“赤裸”强暴。

    我想我该快快返回,

    与肉身重合、再造。

    毕竟我和它曾属一组;

    毕竟它和我同是一票。

    我决定重新返回,

    向“赤裸”投怀送抱。

    请天堂等我、等我,

    请上帝准我迟到。

    “太好了,写得太好了,朱仑。照这首诗的逻辑,情人对你尸体所做的一切,都有了正当性。同时,你死那天,有太多的天堂,你最后上了天堂,可是别忘了,上天堂前你做的事,正是天堂。”

    “是不是天堂,恐怕要上帝说了算。”

    “如果上帝这样窄化天堂的定义,我会把这诗加一段。使最后两段变成:

    我决定重新返回,

    向赤裸投怀送抱。

    请天堂等我、等我,

    请上帝准我迟到。

    抱歉啊,上帝,请慢点宠召,

    因为我正在投赤裸所好。

    上帝啊,不信,请来参观,

    参观小屁股一路上翘。”

    朱仑看得掩了嘴,一副快乐的模样,大概她想到她翘起来的小屁股、迷人的小屁股。她也想到她在诗里的黠趣,多么可爱的女孩子,临死还要赶回给男人in她,多么可爱!

    “问题是,你回来,可能发生管夫人现象,两块泥,混在一起,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ihaveyouinmeandmeinyou。)上帝就苦恼了,因为等你也白等,你开始赖床,不肯回去了。”

    “像十九世纪诗人christopherpearsecranch(克兰池)那首iinthee,andthouinme,一开始也以泥为喻,iambutclayinthyhands,多巧啊,管夫人西方也有。”

    “啊,我的学贯中西!你的学贯中西!”

    朱仑又回到了冷漠。她说我前面这首诗的确把她写得好可爱,但太“性好男色”了,她有这样“荒淫”吗?我说没有。她说那她一死就不会还魂了。我说:“你根本不会死、不会灵魂出走,因为你的灵魂正在为我性服务。天堂不在太空,天堂在床上。”

    朱仑又回到了冷漠。“我们要严肃一点。我死的时候,你真的那样对我尸体吗?”

    “我想我会。”

    “那就是说,你要尸奸美丽的尸体?”

    “那不是尸奸,因为那时你还活着。”

    “可是后来死了。”

    “可是,一开始并没死。而是从生到死的一个过程。”

    “是强xx致死?”

    “绝对不是,正好相反,是强xx招魂,把你救回来。什么叫死,其实它有四个观点:第一种是心肺观点。是心跳停止、呼吸停止;第二种是全脑观点。把植物人视同没死;第三种是大脑皮质死亡观点。以脑功能做判定标准,把永远昏迷不醒视同死亡;第四种最浪漫了,是灵魂观点。是灵魂离开了。这种灵魂出走、人就死了的定义,是希腊哲学家柏拉图(plato)最早提出的,在正统的犹太教和基督教中,也不谋而合。笛卡儿甚至点破灵魂存在于松果体,人死了,就离开了,或者说,离开了,人死了。”

    “那我呢?我算那一种?”

    “你算活得好好的一种。你没死啊。”

    “但我——”朱仑停下来,眼望窗外“但我总觉得我会很早很早就死掉。”

    “如果这是真的,证明了公元前三百年雅典剧作家menander(米南德)的定律:蒙神爱者早死、神爱者夭。”

    “whomthegodslovediesyoung。”朱仑补上一句。

    “问题是,你不是蒙神的爱,而是先蒙人的爱。所以呀,没那么容易就给神抢去。”

    “被人爱是不算的,要被你爱的人爱才算。”

    “这也是个好标准。”

    “在这个标准下,我发现只有神离我最近。”

    “被神爱,不是远近问题,而是生死问题。神的问题是他们要的是青春与死亡。而人的问题,要的是——”我没说下去。

    “是强暴。”

    我点点头。“是强暴。”

    朱仑又神秘了。“大师啊,刚才你说死去,死在超快乐里,我说你没这种特权。不过有好消息,你有另外一种。”说着,朱仑倒来一杯水,从她的“细软”提袋里,拿出一个小纸盒,上面印的标示是viagra(威而钢)。

    我静静看着,笑着。朱仑打开纸盒,从四颗包装中拿出一颗,喂我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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