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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看书网 www.32kan.com,迷宫蛛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虽然陆劲很懂得掩饰自己的感情,但简东平还是隐约从他那四平八稳的声音里听出了几分压抑的悲伤,他忽然意识到,这个杀人犯并不是在胁迫他,而是在求他,他现在的确是走投无路,没人可以帮他了。

    “陆劲,你这是在害我。你是不是想报复我?”他问道。

    陆劲没说话。

    “喂,陆劲。”他催促了一声,他想知道答案,有了答案,他才能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

    “我没恨过你,我知道,或迟或早,总会有一个像你这样的人出现的,这就是命。就像我的那个朋友一样,他或迟或早,都会碰到一个像我这样的克星。”陆劲说完,自顾自低声笑起来,这几声笑让简东平听得毛骨悚然,他完全不明白陆劲在说什么。

    “你到底为什么要越狱?你有没有想过你迟早会被抓住的?他们会发a级通缉令抓你。到时候满大街都能看见你的照片,你逃不掉的。”

    “我有要紧事做,顾不上这些了。”陆劲咳嗽了两声。

    简东平瞥了一眼反光镜,蓦然发现陆劲身上只穿了件薄薄的旧衬衫,而且几年不见,他竟然已经满头银发。看来这些年的牢狱生涯给陆劲带来的除了身体的禁锢外,更多的是心灵的折磨。这不禁又让他想起,他们最后一次见面,陆劲边喝咖啡,边吃起司蛋糕的情景,那天他起身离去时,陆劲跟他挥手道别时曾说过一句话,他说“你爱空气吗?离开她的时候,也就是该死的时候了。”那时候,所有人包括他陆劲自己,都认为他必死无疑,但是,他居然没有死,不知道这是不是天意。

    “你有什么要紧事做?”他问。

    “这事牵涉到很多条人命和一大笔钱。”陆劲又咳嗽了两声“我考虑一下是不是要告诉你,但你得先帮我。”

    好奇心,真是个害人的东西,简东平想。在那一秒钟,他骤然作了一个令他自己都觉得无比荒唐的决定。

    “好吧,你有枪,我也是没办法。”他道。

    陆劲望着面前热气腾腾的蛋炒饭和红烧鸡腿,禁不住咽了一下口水,他已经好久没吃到像红烧鸡腿这样实打实,色香味俱全的荤菜了,而且自今天中午到现在,他只在元元的家里喝过两口水,现在早就饥肠辘辘了。

    “吃吧。”简东平道。

    “谢谢你。”陆劲看了一眼饭菜,有些犹豫,他问道“你女朋友呢?”

    “她在楼上自己的房间生闷气。”

    “她会下来吗?”

    “如果她下来,就说你是我的朋友。”简东平很平静地说。

    陆劲没想到简东平会带他到自己家来,不过仔细一想,也只有这里最安全,警察应该没那么快想到这个地方,他们首先应该会盘查所有的旅馆。他一进门就对简东平的家作了一番观察,这套复式两层楼的房子,位于这栋大楼的顶楼,有两个阳台,一个晒台,地方很大,但他无法从阳台或晒台跨到别的楼里去,也无法通过空调外机逃离,如果警察有备而来的话,楼梯和电梯又都走不得,所以他想,到时候除了束手就擒外,他恐怕只能挟持简东平和他的女友才有可能逃脱了。

    “怎么还不吃?怕有毒吗?”简东平催促道。

    “就我一个人吃吗?”陆劲问道。

    “我吃过了。”

    “吃一口。”陆劲觉得还是最土的办法最安全。

    简东平无奈,夹了一筷子蛋炒饭又撕了一小块鸡肉放到嘴里。

    “别忘了这杯水。”陆劲朝那杯水瞄了一眼。

    简东平不动了,笑了起来。

    “对不起,我在里面放了安眠药。”他说。

    “为什么,想趁机告发我?”陆劲也笑了,他喜欢坦率的人,但是他一时还分不清对方是真坦率还是假坦率,他了解简东平,这个人非常聪明,懂得识破谎言和装傻,他怀疑自己可能是一脚踏进了一个自己挖的陷阱,但是现在他别无选择。

    “那倒不是。我只是不希望你为了自身安全,在今天晚上对我和我女朋友不利,我希望你睡得沉一点,不想你绑住我们。我不喜欢被捆绑的感觉。”简东平看着他,隔了一会儿,他举起双手道歉“好吧,对不起,我不该耍诈。”他站起身,从墙角拿出瓶未开的矿泉水来。

    “这个我没动过,你喝吧。”他说。

    他看了看那瓶矿泉水的口,的确没开过。

    “多谢。”

    陆劲知道,简东平从遇见他的那一刻起,就在盘算怎么报警了,但是他也知道,简东平之所以想报警是出于对自身安全的考虑,并非为了什么好市民的义务。他毕竟不是警察,先前之所以会参与破案,完全是因为他喜欢这种智力游戏,如果变成单纯的追捕犯人,他恐怕就会兴趣索然。更何况,刚才自己说的话已经引起了他的好奇心,现在他一定有大堆问题等着要问,所以一时半会儿,他应该还不会有所行动。当然,还是得小心提防

    “那是我们家今晚的剩菜,我家保姆做的,你吃吧,我保证没放什么东西,我保证。”简东平友善地朝他笑了笑,忽然站起身道“你等等。”

    他上了楼。

    陆劲没有跟上去,他想,简东平不是去打电话报警了,就是去准备什么诱捕他的工具了,算了,不管了,防不胜防。现在他真是又饿又渴又累,就算要逃,也要吃饱饭再逃。这样想着,他毫不犹豫地举起了筷子。鸡腿的味道真不错,蛋炒饭也很香,虽然在微波炉里转了转,不能跟现炒出来的相比,但是对他来说,已经是难得的美味了。

    楼梯上响起一阵脚步声,他抬头一看,是简东平,他手里拿着件深蓝色滑雪衫。

    “给你。”简东平把滑雪衫扔给他,说道“记住,这是你持枪在我家抢的。”

    “你真体贴。”陆劲笑道,赶紧把衣服穿上了,这正是他现在需要的。

    虽然在元元的房间里,他也看见一件男式滑雪衫,但他怕没得到衣服主人的允许就穿上它会给衣服的主人和她带来麻烦。

    其实,在那扇小窗下面,他一看见那把梯子就已经明白了元元的意思,他也知道,自己先前的那个电话,已经让聪明的元元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等他到了她的房间,看到床上的钱和衣服,就更加确定了元元的心意。当时他禁不住在心里骂道,傻丫头!你做的这些不是等于在告诉警方,你是我的同谋吗?!他的心像被人狠狠拧了一把,又酸又痛,他开始懊悔自己不该给她打那个电话。本来他也不准备贸然造访她的家,如果不是有重要的话要问她,如果他知道她的手机号码,他根本不用那么冒险,更不会让她为他冒险,现在这状况并不是他希望的。但他没有多少时间叹息和后悔,他马上意识到,他还算走运,他比警方早到了一步,还来得及把元元做的一切都抹去。

    于是,他迅速把她为他准备的衣物塞进了衣柜,把小灵通手机扔进了抽屉,并且以最快的速度给她配了套衣服。这件皮衣和马裤还是四年前,他给她买的,现在看来仍旧很新,她保存得很好。那一年,他把衣服给她时,她曾拒绝穿它,还恶狠狠地说:“我不穿!我在坐牢,我要买囚衣!给我去买囚衣!”

    他希望她看到这套衣服,能记得他当时说的话,但愿她记得。最后,他在她房间里只拿走了1000块钱。

    “好吧,现在你可以说了吧。”简东平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能不能等我吃完?”因为太饿,他已经吃了一半了。

    “那让我来猜猜好不好?你只要说是还是不是,怎么样?”简东平道。

    又来这一套,这人最大的爱好就是揣测和推理,想拦也拦不住。

    “行啊。你说。”陆劲扫了一眼饭碗里的半个鸡腿,宽容地说。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越狱的,但是我知道,你刚刚肯定是去过元元家,否则,没那么巧,你怎么会正巧在那里上了我的车,我保证之前后座没有人。是不是这样?”

    “是。”

    “你也看见了,有两个警察去找元元,他们其实去找你的,是吗?”

    “是的。”

    “这么说,在这之前,你跟元元曾经见过面,否则,他们怎么会找上她?”

    “是。”

    “你的越狱应该算是大事,按理说应该得发a级通缉令,但现在通缉令我还没看到,这说明,你的越狱刚发生不久,也许刚刚发生。是吗?”

    “是。”他笑了笑,简东平思路很敏捷。

    “你去找她是想见她,对吗?”

    “对。”

    “看来你没有她现在的电话号码,否则你没必要冒这风险。而你又说,你跟元元见过面,这说明你们见面的时候,时间很紧,她来不及给你留电话号码,也或许是因为不方便,旁边有人。”

    陆劲笑而不答,他不得不承认,四年不见,简东平仍旧没让他失望。

    “我不知道你是在什么情况下跟元元见的面,但那两个警察显然知道你们见面的事。我想,你要从守卫森严的监狱逃脱不大可能。那么”简东平停顿了一下“他们是不是今天把你带出了监狱?他们就是押送你的警察?”

    “是。”

    “我跟我女朋友在车上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吗?”

    “何止听见,我还看见了。”他说完这句,发现简东平的神情有些尴尬,便笑着说:“james,每个男人都有被拒绝的时候,有的人多点,有的人少点。”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我女朋友是警察,她说的话你总该都听见了吧?”简东平显然不想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

    “对,我听见了。”陆劲点了点头。

    “她说,那个男人很像他们局里的岳探长。也就是说,他不是普通的狱卒,他是个追查凶手的角色。我想他这号人物把你带出来,肯定不会是请你喝咖啡的,他一定是有什么案子需要你协助,我没说错吧?”

    “是。”他禁不住笑起来,跟简东平这样的人在一起,他该节省多少口舌和精力啊。

    “你逃脱是不是为了那个案子?”简东平问。

    “是。”

    “你上我的车也是故意的吧。你走出她家后,完全可以坐公共汽车、小巴、摩托车离开,虽然你说没人帮你,但我想,你在今晚想找个地方睡一觉还是很容易的。别忘了,不是旅馆才能睡觉,通宵电影院和大浴场都可以过夜。但是你没有,你故意上了我的车,我猜你是想找我帮忙,这说明,你虽然刚刚去了元元家,却没有见到元元,你想让我帮你联系元元,因为你知道她的电话可能会被监控,而我认识她,如果由我来联系她,就比较隐蔽。陆劲,虽然你嘴上说你不是在报复我,但是你这么做的确是在害我。”简东平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他。

    他正好吃完饭。

    “非常感谢你的晚餐,我吃饱了。”他若无其事地把饭碗推到一边。

    简东平仍旧盯着他,目光里谴责的成分不多,更多的是疑惑和好奇,好像在问他,陆劲,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james,你说得没错。我现在很迫切要跟元元见个面,这只有通过你了。”

    “陆劲,你知道不知道,你这么做等于是在害她?”简东平冷冷地说,俨然一个正义使者。

    “所以,我想尽量做到隐蔽,我只要拿到我的东西,我就会立刻从她身边消失。”陆劲想到了她美丽的头发和柔软的皮肤,不禁叹了口气,他知道,有些东西最好还是不要去碰。

    “你要从她那里拿什么东西?”简东平问道。

    陆劲本来就不打算隐瞒,他说:“我想从她那里拿回一个笔友给我的信。但是我还不清楚,元元是否保留着它们,也许早就扔掉了,所以得跟她见一面,有些话我得问她。”

    “你刚刚在车上说,你现在要做的这件事牵涉到很多人的生命和一大笔钱,这是怎么回事?岳程找你帮忙,是为了这件案子吗?”

    “岳程找我,是为了‘一号歹徒’的案子。”陆劲道“有个凶手自命‘一号歹徒’,已经杀了二十五个人了。”

    “‘一号歹徒’?二十五个人?”这两组词让简东平精神一振,正义使者的光环从他头上消失了,现在他成了彻头彻尾的好奇小子,他问“这个凶手跟你有什么关系?”

    邱元元端详着床上的那套衣服,往事渐渐浮现在她眼前。很多年前一个深秋的下午,她正心烦意乱地躺在床上翻看他给她买的杂志,他走了进来,穿着件很普通的黑色罩衫,手里提着两个百货公司的塑料袋。

    “喏,看看吧。”他把塑料袋扔在她面前,跟往常一样,他脸上带着那种很欠揍的微笑。

    “什么东西?”她用一只手撩开其中一个塑料袋,发现里面装的是件黑色皮衣,另一个里面是一条蓝色细条纹的紧身马裤。这种衣服,她以前只在杂志上看到模特穿过,她总觉得以她的身材,她的气质,穿这么漂亮的衣服是对不起衣服了。

    她看了看牌子,不认识。又看了看价格,皮衣1500元,马裤789元。

    “你每月赚多少?陆老师?你疯了吗?”她仰头问他。

    “我卖了五颗民国的纽扣,就是上次给你看的。”

    可你非常非常喜欢那几颗纽扣!算了,你活该!谁让你把我关在这里的!你活该浪费钱!

    “你卖了它们就是为了买这些破衣服?我不会穿的。”她气势汹汹地对他说。

    他又笑了。

    “我觉得这套衣服很适合你。”

    每次看见他这么笑,她都有种想给他一个耳光的冲动,但是她知道得控制自己。因为每次她打完他,他就会显得特别兴奋。他会像只蝙蝠一样直冲过来,张开双翅,把她整个人包裹起来,让她动弹不得,然后拼命亲她的脸,还会把头埋在她身上蹭来蹭去,发出猪一样的咕噜声。她不喜欢这样,因为每次那么靠近他,她就会觉得很紧张,脑子好像一下子就不听使唤了,有时候,她连自己的名字都会一时想不起来,她只知道有一个雄性动物跟她依偎在一起,而她,是雌性的。当你强烈意识到自己的性别时,往往没什么好事。所以,要克制,她对自己说。

    “我不觉得我适合,衣服太漂亮,我太丑。拿走。”她说。

    “元元,你不丑。”他说话的语气像在讲一个毋庸置疑的数学定理。

    “我就是很丑,我连朋友都没有,我长得太老气了,别哄我。我知道自己!”她愤恨地说。这个话题勾起了她的伤心事。也不知道是因为基因突变,还是因为营养太好,她从十三岁开始就疯狂成长,到十六岁的时候,她看上去已经像个少妇了。她的外形在同学中显得很特别,她知道不少小身材小脸的同学在背后讥笑她,她知道这是自己的缺陷,有时候她都不敢照镜子。镜子太爱说实话了。

    听了她的话,他说:

    “对,你长得是成熟了一些,但是你知道吗,再过十年,你一定会比你那些同学漂亮。”他坐到她边上,语重心长地说“这种例子我见得多了,有些人,在年轻的时候显得老气,但是再过几十年,等其他人老掉牙的时候,他还是老样子。上帝是公平的。再说,我觉得你的可塑性很强,你的五官不难看,骨架子也不错,只要略微打扮一下就行了。”他轻轻撩了一下她的头发。

    “得了吧。”她不想听他说废话,丑就是丑。

    “元元,每个人都在成长。我把你雪藏几年,等我死了,等你重获自由的那天,你一定会让所有人惊艳的。你现在只是需要一点点时间,一点点设计”他看着她,脑子里好像在规划着什么。

    “陆老师,谢谢你的鼓励。我恐怕是活不到那天了。你还是把眼镜还给我,我需要它,我想趁我还活着多看点书。”她不想讨论美和丑这个问题。

    “这不行。”他的声音立刻变得阴冷起来。

    “为什么?我又不会用眼镜杀你。”她道。

    “不是因为这个”他从她身边走开了,走到了门口。

    她觉得很奇怪。每次提到眼镜,他都显得很紧张,很不自在。

    “那是因为什么?”

    “我不想看到你戴眼镜,我害怕。”憋了一会儿,他说。

    她不懂。

    “把眼镜还给我!”她嚷道。

    他好像没听见她的话,笑着说:

    “你还是把这身衣服穿起来吧,我想我对你的腰围和胸围都目测得很准。我好希望能在第一百货公司的女装柜台前看见你。”

    “为什么要在那里?”

    “宝贝,因为那里试衣服的女人多,你到那儿就知道自己有多美了。穿上吧。”

    说话真动听,她现在想穿它们了,但是,她还是恶狠狠地说:

    “我不穿!我在坐牢,我要买囚衣!给我去买囚衣!”

    第一百货公司的女装柜台?这就是他想传给她的信息?

    收到。陆老师!

    “这个人应该就是我的笔友。”陆劲说。

    “为什么说是应该?你不确定?”简东平问道。

    “事隔多年,我什么都不能确定。”

    “好吧,说说是怎么回事。”简东平转身从墙角拿了瓶矿泉水放在自己面前,像是准备看场三小时的电影。

    陆劲相信等说完他想说的,这个人会帮他的,也许还乐此不疲。

    “很多年前,我认识了一个自称叫钟明辉的人,他一直在跟我通信,诉说自己的苦闷和杀人狂想,在他的叙述中,他似乎杀了很多人,邻居、同学、老师、陌生人,只要他看不顺眼,他都会想尽办法置对方于死地。他认为自己天生就是个杀手,因为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怎么完成一场完美的谋杀,他说自己有耐心,有计划,也有魄力。他可以无声无息地消灭这个地球上任何一个让他讨厌的生物。他告诉我,他还曾经毒死过郊区动物园的猴子和长颈鹿。我想,如果他说的这些都是真的,那他的确是个出色的杀手,因为他至今逍遥法外。我就是一直在跟一个这样的人通信。”陆劲拧开矿泉水瓶,喝了一口。

    “不瞒你说,我在无聊苦闷的时候,也总想着报复这个世界,我想杀了所有我看不顺眼的人,我想欣赏他们临死前痛苦的惨状和他们绝望无助的眼神,但是我看不顺眼的人实在太多了,杀不过来,而且,那时候我还年轻,杀气只藏在心里,还缺乏实施的勇气,所有这一切都只是胡思乱想而已。我跟他是从我高中时开始通信的,因为发现在这方面,我们很有共同语言,所以我们聊了很多。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可能是我最贴心的朋友了。”

    简东平已经完全被他的开场白吸引住了。

    “你见过他吗?”他问。

    “没有,从没见过。”陆劲的眼前仿佛出现一个模糊的影子,戴宽宽的黑框眼镜,头发长而邋遢,穿旧夹克衫和洗得发白的裤子,嘴边总带着茫然的、傻瓜似的微笑,谁会注意这样的人,谁会喜欢这样的人?谁又会防备这样的人?

    “我们俩都知道我们谈的东西非常、非常地微妙,所以,我们事先约定不向对方透露自己的真实姓名、年龄、所在学校、职业等等。”

    “但我想你们建立这种彼此之间的信任也是需要时间的。在最初,难道你会跟一个不愿意透露自己真实情况的人通信?”简东平的眼睛熠熠发光。

    “是啊,这方面我吃了点亏,我在杂志上登广告征笔友时用了我的真名,当时我很寂寞,只想找个人聊聊,我没想到要隐瞒自己的姓名,也没想到我们后来的交谈会涉及那么黑暗的领域,那完全是出乎我意料的。”陆劲喝了一口矿泉水,水有点凉,他的脑子里无缘无故出现了元元的脸,他赶紧用意念将这会令他脑袋发烧的虚幻形象从心里驱散,他继续说道:

    “所以他知道我是谁,知道我家的地址,也知道我在哪儿上学,但是我对他却一无所知,虽然有他的地址,但他后来很快改了邮政信箱。”

    “钟明辉这个名字也是假的?”

    “警方说,钟明辉三岁那年就死了。”陆劲一直觉得,这是“一号歹徒”的案子中最有趣的部分,他最开始有了越狱这个念头,就是因为听说了这件事。

    “有意思有意思。说下去。”简东平兴趣盎然地催促道。

    “我刚刚说了,他后来给了我个邮政信箱,我也没在意,反正他能收到就行。”

    “你们是怎么聊起来的?应该双方都有试探对方的阶段吧?”

    “对,当然有。他的第一封信,我还记得很清楚,他说他是个非常懒惰的人,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睡觉,而之所以喜欢睡觉,是因为他喜欢做梦,他说他喜欢把梦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记录下来。接着,他就在信里绘声绘色地向我描述了他的一个梦,那是一个屠杀野狗的梦,从放诱饵、用木棒打碎头骨、取出内脏、剥皮一直到吃掉狗的心脏,整个过程写得相当细致入微,相当地残忍血腥,但凡心理正常的人,都不会这么写,但凡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也写不了那么多。我想,他是在试探我。他的梦虽然让我觉得恶心,但我对他这个人却产生了兴趣。于是,我就回了他一封信。我告诉他,我也很喜欢做梦,我曾经做过一个梦,在那个梦里,我的狗丢了,后来发现它是被人杀了,还被敲碎了头骨,挖了心肝,我发誓要找到那个凶手,因为狗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在狗的尸体上发现了几根人的毛发,后来我就是凭借这些毛发找到了那个杀狗的人。你知道我接着怎么写?”

    “怎么写?”

    “我把他的信抄了一遍,只不过把被害人从野狗改成了杀狗的人。”陆劲情不自禁地大笑起来。他记得在十几年前,他写完这封信时,也是这么笑的,现在想起来,他跟这个人的通信也许是那些年寂寞岁月里最刺激的游戏了。

    “后来呢?”简东平的话把他拉回了现实。

    “这个钟明辉很快给我回了信,他说他发现我们两个很投缘,他就想交我这样的朋友。从那以后,我们就成了笔友。”

    “这跟你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我们在通信的时候,谈过很多关于犯罪的设想。我不知道他说的事有多少是真的,但是我跟他说的大多是确有其事。我曾经跟他说过两个逃犯的故事。”陆劲确信简东平在认真听他讲,便说了下去。

    “事情发生在我十八岁那年,那就是1987年,我那时候离开家,自己跑到山上出家去了。其实也算不上正式出家,只不过在寺庙里借住,我帮他们干活,种菜挑水什么的。作为报酬,他们让我吃住在那里。他们都很善良,觉得多个人也没关系。那时候我每天干完活,就漫山遍野地跑来跑去,写生,画画,胡思乱想,什么事都干。当然,我还是继续跟这个人在通信。”陆劲笑了笑说“对我来说,那些信里写的罪恶,完全是娱乐。”

    “也是一种发泄。”简东平道。

    没错,不过没必要承认。

    陆劲绕开了这个他不喜欢的词,说道:“我常常在山里跑来跑去。有一次,我收到我母亲的信,她说她很想来看我,想给我送点吃的来,可我不想见她。我跟她说过,时间到了,我自然会回去,但是她不听,还是来了。于是我就躲到山里去了,我想等她走后再回寺庙。那天下大雨,我躲在一个破庙里休息,这个庙以前也有出家人隐居,但因为有一半屋顶已经塌了,没人修,所以我去之前那里早已经没人住了。在山里像这样的小破庙还有好几座。那天我在这所破庙里一个人一直待到天黑,后来迷迷糊糊睡着了。半夜,我突然听到有人在说话,声音很大,好像还是两个人,他们把我吵醒了。”

    陆劲耳边仿佛又响起那嘈杂粗哑的声音。

    “我躲到一个佛像底下,听到那两个人在吵架,他们说的是普通话,但其中一个我肯定他是s市人,他有时候会漏出一两句当地话来,因为我父亲也是那边的人,所以我听得懂他在说什么。我偷听了他们的谈话。原来,他们是两个抢劫杀人犯。他们是来安徽看朋友的,那个朋友大概曾经在上海念过书,在他们眼里好像本来是个被他们瞧不起的人,但这次他们见到他,却大吃一惊,因为这个人竟然已经成了腰缠万贯的富翁。这两人大概在s市混得不太如意,所以一看到对方那得意扬扬的样子就非常恼火,于是两人一商量,就决定把那个人杀了,抢了部分古董逃了出来。”

    “古董?”

    “被杀的是个古董商,自己收藏了不少值钱的小玩意儿,因为大东西搬不走,能找到的现金又不多,所以他们两个只能从他的柜子里带走了些小东西,比如戒指、鼻烟壶、纽扣之类的。”陆劲停了下来,他想,简东平一定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果然,简东平叫了起来。

    “我说呢?你一个穷教师哪来那么多钱搞收藏,之前你在广州做美术设计的时候应该收入也不会很高。你就是从他们那里拿走了你最初的收藏。那些纽扣!对不对?”简东平笑了笑,忽然脸色一变,问道“难道你杀了他们两个?”

    “那倒没有。我只不过是拿走了那些小东西而已。”

    “怎么回事?”

    “听他们说,被杀的那个在吃晚饭时不断向他们吹嘘,他之所以现在会发迹,是因为他无意中发现了一张藏宝图。那张图是他从旧货市场的地摊上淘来的,上面的文字很怪,像符号又像图画,里面还画了很多佛像,小贩说那是他从自己家的猪圈里无意中挖到的。那个人后来用100块钱把它买了回去,起初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后来他翻看典籍,又请教了一些人,才知道那张图是一个晚清海盗头子留下的藏宝图,至少他是这么对他那两个朋友吹嘘的。他说他经过千辛万苦终于研究出了藏宝的地点。于是,每隔两年,他就会去那里拿一两件宝物出来,卖了,过一阵神仙般的日子。他现在出售的古董,大部分都来自那个宝藏。”

    简东平全神贯注地看着他,但眼神中充满了怀疑,好像在问,这是真是假?也太玄了吧?会有这种事?

    “是不是很离奇?”他问。

    “的确很离奇。你说的一大笔钱指的就是这个宝藏?”

    “是的。”

    “他们两个在吵什么?我觉得,如果真有那张所谓的藏宝图,他们根本就不应该杀那个人,应该胁迫他带路去藏宝地点才对。”简东平很认真地说。

    “说得也是。但问题是,他们两个意见不一致,一个相信有这回事,另一个不相信,一个主张把人留下来,押着他去找宝藏,另一个则嫌那太麻烦,还不如杀了他,拿了现钱走人更干脆。其实杀那个人应该也只能算是误杀。两个抢劫犯中的一个,就叫他劫匪乙好了,脾气非常火爆,被杀的古董商又好像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得意忘形的时候,无意中点了这个人的痛处,说起了他在中学时偷女生内衣的事,把这个人惹恼了,于是就一刀捅了他,等劫匪甲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他们两个就是为这才吵得不可开交的,劫匪甲埋怨劫匪乙不该下手这么快。”

    “那后来呢?”

    “劫匪乙要求独吞抢来的小古董和现金,因为是他动的刀,他当时说了很多话,我只记得大致的意思是,‘你反正想要的是那张藏宝图,那你就光拿这张图吧’,劫匪甲当然不肯,他们越吵越凶,后来就打了起来,最后劫匪甲把劫匪乙捅死了,把尸体拖到破庙后面的树林里埋了。因为劫匪甲没办法一只手拉着尸体,一只手又提着箱子,再说,他大概也认定破庙里没有其他人,所以他处理尸体的时候,把箱子留在了破庙里,我就是趁这个机会拿走了箱子。我把箱子藏在我平时常去写生的一个山洞里。后来我发现,箱子里面除了一些衣服外,只有纽扣和鼻烟壶,并没有什么藏宝图。更有趣的是,我后来又去过那座破庙后面的山林,我找到了埋尸体的地方,但那只是个浅坑,尸体不见了。”

    “有没有可能是凶手埋完尸体后发现箱子不见了,知道可能有目击者,所以他临时又把尸体转移了地方?”简东平猜测道。

    “有可能,但是不能肯定。”

    “我还有个问题,埋尸体应该需要挖坑吧?”

    “不错。”

    “他用什么工具挖的坑?如果他要转移尸体,那就意味着得挖两次,不会是用手吧?”简东平露出思索的表情。

    陆劲笑了笑,他之所以喜欢简东平就是因为这个道理,跟这个人说复杂的事非常容易。

    “问得好,可惜我不知道答案。那天我没跟着他,我怕被他发现,拿了箱子就跑了,我一回头,因为当时天太黑,我只看见他蹲在那里,其实我也不清楚他是不是在挖坑,这我是猜的。”陆劲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我的那位笔友,他非常感兴趣。问了我好多关于那件事的细节,其实我自己记得的也不多,我后来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房间里静默了一分钟,隔了一会儿,简东平问他:

    “你觉得‘一号歹徒’的案子跟这事有关?”

    陆劲看见简东平的眼珠在左右移动。

    “他对藏宝图的事坚信不疑,他说他想找到那张藏宝图,然后用挖到的宝藏买下一个大农庄,在那里过上一夫多妻的美好生活,再生十五六个孩子,这就是他的梦想。”陆劲站起身,因为以前腰部受过伤,今天又挨了打,所以久坐让他觉得浑身僵硬,很不舒服。他在屋子里一边踱步,一边说。

    “我一直跟他说,那所谓的藏宝图可能根本就不存在,即使存在也可能是假的,哪会真有什么宝藏?但是他不死心。据我所知,他查了很多关于晚清海盗方面的资料,另外,他还查到了那个被杀的古董商,他模模糊糊跟我说过一些关于这个人的事,其余的我都忘了,只有一件事我记得很清楚。他对我说,那个古董商的弟弟后来继承了哥哥的遗产搬到了s市,这个古董商的弟弟有个孩子跟他同名同姓。”

    “也叫钟明辉?”

    陆劲点了点头。

    “他说,那个孩子被他杀了。”

    简东平似乎吃了一惊,但没有立刻说话。

    “我一直以为他在说笑,但现在看起来他真的干了。”陆劲道。

    “他有没有说,他为什么要杀那个孩子?”

    “也许说过,但我记不得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所以我想要看他给我的信。”

    “你们,最后一次通信是什么时候?”

    “也许是2000年底,也许是2001年春节前后。”他不太能确定。

    简东平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过了一会儿,问道:“好吧,你说了这么一大堆,想让我干什么?直说吧。”

    “我想让你帮我查一查这个古董商,还有那个死去的小孩。你知道,警方只会让我说说说,他们什么都不会告诉我。”陆劲盯着简东平的眼睛“还有,帮我给元元打个电话好吗?”

    “你要用我的电话跟她说话?”

    “我想让你给她打,我不能跟她说话,她的电话有可能被窃听。我想约她出来见个面。”

    “你刚刚在她的房间没留下纸条?”

    “没有,我怕警察发现,会对她不利,我只给她留了个暗号,但不知道她是否能理解。而且,这个暗号只说了一半,接下来,只能由你来补充了。”

    简东平笑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帮你?”他问。

    “如果你不帮我,我就只好”陆劲正说到这儿,忽然听到楼上传来开门声,简东平一个箭步奔到客厅,从衣架上摘下一顶帽子扔给了他。

    “这也是你抢的。”简东平低声对他说。

    白发是他最显著的特征。他连忙戴上,坐回到了桌边。

    不一会儿,一个扎马尾巴、穿红毛衣的漂亮姑娘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她看见陆劲先是一愣,用大眼睛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番,随后便当做没看见似的,径直走进了饭厅,从冰箱里拿了个寿司出来。

    陆劲和简东平迅速交换了一个眼色。简东平不说话,陆劲知道,现在什么话都得他先开口,这样简东平以后才可以全身而退。

    “james,这就是你女朋友吧?”陆劲装模作样地问道。

    “是啊。我的女朋友。”简东平道。

    “嗯你说的没错,很漂亮,很可爱。”陆劲点头道。

    “本来就是。”简东平笑了笑。

    女孩正专心致志地剥着寿司上的保鲜膜,听到他们说的话,她回头看了看他们,但两人都假装没看见。

    “我刚刚说的事,你看”陆劲问道。

    “我想想。”简东平断然拒绝。

    “现在这世界上,只有你认识她,我们之间的交流就靠你了。”陆劲一边说,一边想,这一语双关、一箭双雕的游戏,只有聪明人之间才能玩得起来,就像现在。

    “你要是真的喜欢她,就不应该再找她,我是说真的。”简东平的表情很严肃,忽然又歪嘴一笑“话说回来,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得还少吗?”陆劲也笑起来“好吧,请问。”

    “你爱她吗?”简东平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圆眼睛女孩拿着寿司站在冰箱边,转过身来看着他们,显然,她对他们现在的话题很感兴趣,她脸上的表情显示她随时准备插嘴。现在,她跟简东平一样,正等着他回答这个超级感性的问题。

    但陆劲没准备回答。

    “你爱你的女朋友吗?”他反问。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

    “朋友,有的话,即便是开玩笑,也不能说。再说,我也没资格,你知道的。”

    “对,你是没资格。”简东平冷漠地说。

    “你也没回答我的问题。”陆劲心道,老弟,你应该知道我在帮你。

    简东平明白他的意思了。

    “嗯”他踌躇着,眼睛直盯着陆劲。

    圆眼睛女孩刹那间低下了头,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手里的寿司。

    “这个我上次好像跟你说过了,我不想重复。”简东平终于憋出一句话来。

    什么意思?你当我是作家吗?陆劲朝他皱了皱眉头。简东平一副欲言又止的尴尬表情。好吧,我先帮你,是这意思吗?臭小子!

    “嗯我记得你说,你想以行动来表达感情,我记得你是这么说的,对不对?”

    “没错!”简东平很用力地点了点头,非常赞赏他的回答。

    女孩瞥了简东平一眼不说话。

    “那用行动来表达一下你对我的感情吧,帮我给她打个电话,越快越好。”

    简东平皱皱眉头,没说话。

    陆劲把脸转向女孩,微笑着说:“劝劝你男朋友,他好冷血。”

    “哼!他是的!”女孩回头瞪了简东平一眼,随后又看了看陆劲问道“不过,为什么你说自己没资格?”

    “这可是一言难尽啊,帮我劝劝你男朋友。”陆劲看着她粉嫩白净的脸,忽然感觉有另一张脸覆盖住了这张脸,一样白皙细致的皮肤,只不过,她有一对闪着火花的眼睛,呼吸里总带着热烈的渴望,以前每次靠近她,他总会偷看覆盖在她皮肤表面的那层细细软软的汗毛,他喜欢用鼻子去闻那些小绒毛那时候他是火,生怕烧死她,只能自己默默燃烧,可现在,当她变成火的时候,他却只能是块冰。

    “我不是他的女朋友,我劝不了他。”女孩朝他友善地笑了笑说“你说你没资格,我想你总有你的理由。如果你不嫌弃,我愿意帮你,我特别希望别人能幸福。”

    她的提议让两人都吃了一惊,陆劲看了看简东平。

    “你也会幸福的,james,你说呢?”陆劲道。

    简东平刚想答话,女孩就开口了。

    “不要问他,我的幸福跟他没关系。其实这种事,你不应该求他,他本来就是个大冰箱,冷血动物,跟他说这些根本是浪费时间。虽然,你我不认识,但我担保,我比他更能理解你。你说吧,我怎么才能帮你?”女孩真心诚意地说。

    陆劲又看看简东平。

    “凌戈,你少管闲事!上楼去!”简东平对女孩喝道。

    女孩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自顾自狠狠咬了一口寿司。

    “好吧,下不为例。”简东平看着陆劲,终于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谢谢。”陆劲笑着对女孩说“其实我看他也不算太冷血。”

    “算了吧,他就是冷血动物!”女孩没好气地甩出一句,转身正准备上楼,忽然“叮咚”一声,门铃响了。

    陆劲浑身一惊,是谁来了?难道简东平报了警?他禁不住把手伸进口袋,那把警枪就在他的裤袋里,他随时可以掏出来,把简东平和他的女友押为人质,但是,跟警方僵持的绑匪通常没那么容易脱身

    他抬头看了一眼简东平,后者的目光告诉他,他摸枪的动作已经被对方尽收眼底,有些事两人都心照不宣,两人对视着,屋子里的气氛骤然变得紧张起来。

    “这么晚了,是谁啊?”女孩见两人都坐着不动,准备去开门。

    “凌戈,我去开。”简东平叫住了她。

    她有些困惑,回头看着男朋友,站住了。

    “请问厕所在哪里?带我去好吗?”陆劲站起身,问凌戈。

    现在,我要跟你的女朋友在一起,james。

    简东平明白他的意思,横了他一眼,但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亲昵地说:“亲爱的,带他去二楼的厕所。晚上有人按门铃,让男人去开比较好。”语调虽然很温柔,但陆劲还是从中听出了紧张和不安。

    女孩迟疑了一下,简东平命令道:“快去!听话!”

    女孩有些不情愿,但还是领着他上了楼。

    “好吧。跟我来。”

    “别偷看他啊。”简东平又叮嘱了一句,虽然他在笑,但声音却有些发抖。

    “去你的!”她回敬道。

    陆劲登上楼梯时,简东平迅速向他递了个眼色,他猜那意思应该是“别伤害她,别冲动,让我来。”

    好吧,看你的了,你最好不要耍花招,他用眼神回答了对方。

    凌戈把他带到二楼的厕所门口后,说:“就这里了。真怪,他为什么不让你上楼下的厕所。不过,他这个人有时候是很不可理喻的,你不要介意。”说完,她朝他笑了笑,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陆劲在厕所里躲了一分钟后,便悄悄将厕所门拉开一条缝,走了出去,他贴着墙壁站在楼梯口,正好有一个大盆景遮住了他。他听到简东平在客厅里跟一个男人说话,听声音他就知道,对方就是他今天甩掉的两名警察之一,那人叫岳程。

    “对,我们刚刚在元元家见过。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简东平问道。

    “我们在追捕一名非常危险的逃犯,怀疑他是从邱元元家逃跑的,”岳程故意停顿了一下“他不是普通的小偷,而是一个杀人犯。”

    透过楼梯扶手中间的空当,陆劲看见岳程一边说话,一边绕着简东平走来走去,眼神在屋子里瞟来瞟去。

    简东平别过头去正好看到另一名警察打开了楼下厕所的门,他的声调瞬间变得不那么客气了。

    “噢,是吗?”简东平问道。

    “是的。有几个问题想问你。请问你离开的时候,有没有发现周围有什么可疑的人?或者在你的车里有没有发现可疑的物品?”岳程道。

    “让我想想”简东平道。

    一阵沉默。

    “好,你想一想。你的房子好大啊,简先生,我们可以随便看看吗?”岳程很客气地问道。

    “随便看看?”简东平重复了一遍。

    “可以吗?”

    说话间,那个小警察似乎已经准备上楼,陆劲连忙往后退了一步。

    “在没有搜查证的情况下,随便看看,好像不合法吧?”简东平彬彬有礼地说。

    “并不是搜查,只是随便看看。”岳程并不打算退让,他还补充了一句“简先生,我知道你父亲是大律师,但事关重大,我们现在在追捕的犯人”

    “对了,你说你是刑警?”简东平打断了他的话,笑着问道。

    “b区凶杀科的。”岳程不想跟他闲扯,语气有些冷淡。

    “那么,高竞你认识吗?”

    “高竞?”这个名字好像让岳程吃了一惊,接着他说“对,我认识他,我们可以算是同事。”

    “我春节的时候去看过他,去年冬天他侦破了一起警察局内奸的案子,负了重伤,这我想你应该知道。”

    “你跟他很熟吗?”岳程问道。

    “算是吧。我觉得他是个好警察,那件案子把他害苦了。听说有段日子,他得靠止痛药才能睡觉,真希望他能如愿升职。”简东平叹了口气,忽然话锋一转道“对不起,扯远了,如果你想随便看看,就请便吧,但可不可以先让我记下你的名字,岳程?怎么写?”

    陆劲一开始不理解为什么简东平会突然跟岳程提起这个不相干的人,但听到这儿,他蓦然明白了简东平的意思。凌戈曾经在车上说过,这位岳警官在跟一个姓高的同事竞争同一个职位。在这种节骨眼上,姓岳的当然不会愿意有人去投诉他利用职务之便,擅闯民宅,更何况投诉他的还可能是个精通法律的大律师。

    岳程既没回答简东平的问题,也没坚持最初的打算。

    “我再问一遍,简先生,你离开邱家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他客气地问道,陆劲想,他这么问意味着,他对简东平玩的哑谜,已经心领神会,并作出了让步。岳程并不是个傻瓜。

    “我确定没有。”简东平道。

    “这个人手里有枪,非常危险,如果你想到了什么,请随时跟我们联系。好吗?”岳程说。

    “我一定会的。”简东平诚恳地说。

    “谢谢。”岳程道“那我们先走了,打扰了。”

    “没关系。”

    “头儿!”那个小警察看了一眼简东平,不甘心地叫了一声岳程,但岳程没理他,径直走出了简家,他连忙跟了出去。

    陆劲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简东平关上房门后,走上楼来,对站在走廊里的陆劲狠狠瞪了一眼。

    “我被你害惨了!”他悄声道。

    “谢谢你。今晚我睡哪儿?”陆劲笑着问道。

    “他们不会轻易放弃的,也许已经注意我了。”简东平低声道,凌戈正好开门出来,他连忙提高声音问陆劲“你睡客厅沙发怎么样?”

    “行啊。”他道。

    下楼的时候,他听见凌戈在问简东平:“刚才谁来了?”

    “是警察,果然是那个姓岳的,幸好你没出来,不然让人家看见你跟我住在一起”

    “哎呀,还好我没出去。”女孩好像拍拍胸脯,很庆幸,接着她又问“他来找你干什么?”

    “没事”

    声音忽然断了。

    接着,他听到女孩怒气冲冲地说:“我哪有偷看他?!我在自己房间里!他在厕所!”

    “不许看别的男人!”简东平在她关门的一刹那叫道。

    陆劲想,很好,她没看见我刚才躲在楼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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