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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王一口答应她,按照正宫娘娘的规格娶她,毫无二话。正在这时,钟离春来了,露出难看的牙齿对着他笑着,问,你想好了吗?齐宣王一把拉住她,说,想好了想好了,你可别再跑了,啊?我什么都答应你。答应你!钟离春说,,好,成亲那天,你要亲自来我家迎接我,记住,要满面春风地来迎接,否则齐宣王忙说,我听你的,我一定会满面春风地来迎接你。

    那个时候,没有电视,没有电脑,没有报纸,但齐宣王要娶丑女人钟离春的消息还是如同长了翅膀的鸟儿似地飞遍了全国各个角落。见过钟离春的人连着好几天都没想明白,这齐宣王到底是哪根筋搭牢了?居然要娶丑女人作正宫娘娘!没有见过钟离春的人都说钟离春也许是个超级大美人吧,人家妒忌她,故意把她说成个丑八怪,这种事儿不是没有。以前在楚国就出现过。本来这美人是要献给楚王当妃子的,因她得罪了朝中一个什么官,便把她说成丑八怪,结果,楚王没有娶她。后来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楚王得知这位大美人本来是属于他的,可他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是别人的老婆了。他那个悔啊!现如今,大家都说钟离春丑,兴许也是因为得罪了什么人了吧,故意说成那样。否则齐宣王昏了头也不会娶她的。

    最难以置信的是无盐一地的老百姓,包括钟离春的父母姐妹及村里人。谁不知道钟离春丑啊,村里有不少光棍,宁愿打一辈子光榻也不愿娶她为妻。现在倒好了,这个丑女人真的要嫁给全国最好最好的丈夫了。她曾经说过,她不是嫁不出去,而是要嫁给全国最好最好的丈夫。当时以为她是闹着玩的,谁知闹成真事儿了。

    大喜的日子定在春花开满枝头的一天。钟离春穿着凤冠霞帔坐在床沿上等着迎亲的队伍来迎接她。她不像别的女人出嫁,要假装出一副哭哭啼啼的样子。她不哭,笑,露出难看的牙齿笑个不停。人家问她为啥不哭?她说嫁了这么好的丈夫还哭啥呢?高兴都来不及。说完又笑着。她的父母做八辈子的梦都想不到这个丑女儿还会有这么一天!她居然有当正宫娘娘的命!要早知道啊,他们平时也该待她好一点呀。心里一阵子后悔一阵子欢喜。家里面来的客人比钟离秋嫁人的时候要多得多。好多人都来看热闹的。他们想看一看,钟离春嫁的丈夫是不是真是当今的国君齐宣王。尽管他们也没见过齐宣王,不过,国君娶亲的场面总不会差到哪儿去的。

    大门外响起了锣鼓声。迎亲的队伍来了。村里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迎亲的队伍进不来。众人一看,迎亲的队伍见首不见尾,好长好长噢!那气派,非国君岂能做到!大家终于相信了,丑女嫁的丈夫真的是齐宣王。终于,齐宣王下了豪华的辇车了。穿着黄色的龙袍,满面春风地走进来了,那步子迈得好气派好威风啊!齐宣王的模样英俊帅气,在大家眼里,一定是宋玉转世了。

    钟离春的父母见此场面,禁不住高兴地哭了起来。钟离春自己却春风满面地下得楼来,主动地拉起齐宣王的手,说,老公,你来接我了?齐宣王笑着说,是的,我来接你了,咱们回家吧。把众人羡慕得半死!尤其是那些妙龄女孩,看到齐宣王年轻帅气,又见他款款深情地牵着钟离春的手,并把她亲自扶上辇车,他自己也坐了进去。这可不是一般的花轿噢。这是老百姓从未看到过的辇车!

    大家看着辇车缓缓地驶出了人们的视线,这才像从梦中醒来一般,说天哪,这是真的吗?掐一下自己的手臂肉,痛呢,是真的了。女孩子们都哭出了声。最伤心的是钟离秋。她原本以为姐姐会嫁不出去,即使要嫁,也得嫁一个比她差得远的男人。谁知她却嫁给了齐宣王。她的姐夫如此英俊帅气,比吴伦不知要好多少倍。她伤心啊。恨自己嫁得太早,如果迟一点,那么齐宣王看中的肯定不是她姐姐,而是她了。为这事,她偷偷地哭了三天。

    五

    钟离春嫁到齐王府,果真成了正宫娘娘。

    按规矩,每天早晨都得去向齐宣王的母亲请安。钟离春懂得长幼有序的道理,便同齐宣王一道到太后寝宫去请安。太后原本对钟离春便反对的,对她的丑陋也早有准备,可一旦亲眼看到她了,居然吓得“啊”地一声,倒地没了气。宫女掐她仁中,才把她的幽魂唤回来,尽管人是醒过来了,却病得卧了床榻。从此,她就不要钟离春过去请安了。说钟离春一去请安,她反倒不安了。

    钟离春想,也罢,既然人家见她吓成这样,不如不去请安,两相安耽。

    真是不入侯门不知道,一入了侯门,钟离春才知道齐宣王这个国君有多窝囊!以前若没有孙膑与田忌,那几仗根本打不赢的。现在,那帮子奸佞小人把孙膑与田忌气跑了,朝中剩一些奸诈无用的草包。齐宣王案牍上的奏折堆积如山,根本没心思去看。钟离春帮着批阅了,该办的事也帮他给办了。另外,朝中的奸佞小人也都进行了疏理,流放在山野的忠臣们一个个都去接回来。钟离春派人四处去打听孟轲的下落,毫无结果。如果让孟轲来继续他的“王道”政治,那么,无疑会成为她的左膀右臂的。

    那段日子,楚国前来叫了好几次板。齐宣王头痛死了,不知道派谁去打这个仗。想来想去都没有想出好办法。他坐在花园里喝酒,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的,一连醉了三五天。等他醒来的时候,朝中已报军队得胜回营了。他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原来是钟离春暗地里请回了孙膑与田忌两人,让他们率领大军前去迎战,结果大获全胜。

    从此以后,钟离春成了齐宣王的得力帮手,不,齐宣王现在是完全靠她了,朝中大事没有不请她过目的,只要她点头,便没有办不成的事!齐宣王奇怪,这丑女人奇丑无比,脑袋瓜儿倒好使得很,什么事儿都难不倒她。

    钟离春刚进齐王府时,朝中上下大小没人对她正眼看的,虽则说她是正宫娘娘,在她面前恭恭敬敬地称一声娘娘,转个身儿便“呸”一声,伸一下舌头,以示恶心。那个太后更是一提钟离春三字儿,便头晕,速速地去靠在床头,怕一个不小心昏在地上。可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发现这丑女人非同一般,除了她那张脸无可恭维之外,其他的事没有一件办得不漂亮的。你说这治国,她把国家弄得整整齐齐的,比以前不知要好多少倍;你说这打仗,她自己倒是没有上战场,可她派的人好啊,一点一个准儿。几次赴敌营,没有空手回的;你说这治家吧,钟离春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她知道自己丑,知道齐宣王不喜欢跟她在一张床上睡觉,她就劝他到别的女人房里去睡,绝不会像别的妃子那样满腹都是醋水儿,万一齐宣王不到她房里睡,便怨言四起,在女人之间搬弄是非,弄得一家子鸡飞狗跳的。钟离春从没有对齐宣王有过这方面的要求。自她嫁入齐王府以来,大家都知道,齐宣王从没在她房里过过一夜。

    开始的时候,大家以为钟离春是装装样子的,故意要摆一摆正宫娘娘的气度。你们瞧啊,我钟离春多大量啊。时间一长,大家都觉出来了,这钟离春确实是个非同寻常的女人。绝非一般小女人所能比拟。这一点,连太后都看出来了,当初,她最怕自己的儿子要同这个丑女人睡觉了,想想都替儿子恶心。闭起眼睛也恶心。现在看来,这个女人倒是帮了他们家的大忙了。太后眼瞅着自己的儿子也就是齐宣王越来越不像样了,越来越不守规矩了,成天跟那些宫女喝酒唱歌跳舞睡觉,根本没心思治国安邦,家国都快要被他败掉了。她心里急呀,可有什么办法呢。她一个老太婆说他几句,他当面是听的,你说什么,他都听。一转身,谁知他去做什么了!她明白,齐宣王需要一个人来管束他,需要一个强有力的人来调理他,可这个人到哪儿去找啊!她看着那帮忠臣都被儿子手下的佞人变着法子赶走了,她又劝不住,朝中的奸诈之徒一天天多起来,她就害怕他们这个家迟早会毁在她儿子手里!自从钟离春嫁入齐王府后,气象为之一新,家像个家,国像个国,军队像支军队,朝中的臣子像臣子,一切都走上了正路。太后眼里看着高兴哪!面貌丑陋是爹娘给的,没办法改换;可人的智慧是后天努力的,钟离春这闺女勤奋哪!每当她问身边的宫女,最近钟离春在做些什么?她们要么说她在读书,要么说他在批阅奏章,要么说她在蒸煮人参燕窝给太后吃。总之,她所做的事没有一件是不好的。所以,太后经常主动来看钟离春,闺女长闺女短的,越看越觉得她长得并不难看,相反,仔细看,倒蛮耐看的呢。她反而觉得儿子至今都未同她睡觉,真是太亏待她了。她不容易啊,都是女人嘛。

    齐王宣担心的事终于没有发生。他最担心的事就是钟离春强迫他同她睡觉。那天把她迎接到齐王府的路上就开始担心了,担心晚上的洞房花烛夜如何度过。如果钟离春以要他陪她睡觉作为要挟(否则不教他隐术),那么他死定了。奇怪的是,洞房花烛之夜,身边的人都走光了,新房内只剩下他与钟离春。他的腿有些哆嗦,他解衣扣的手也哆嗦。额上的汗沁出来,跟在大热天似的。

    钟离春坐在床上,头上披着的红盖巾尚未等他去挑,便自己拿下了,说你去睡吧,时候不早了。齐宣王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你说什么?钟离春说你去睡吧,时候不早了。齐宣王睁大眼睛,不相信似地问了一遍,你是说让我去别的地方睡?是的,钟离春笑了一下,我知道你正担心着如何度过这洞房花烛夜呢。你怎么会知道?齐宣王问。钟离春说,我怎么会不知道,你肚里的几根肠子我都看得清清楚楚。齐宣王一想也对,人家连隐术都会,还有什么事不知道的呢。不过,他真的很高兴,她能放他一马。他说,那我去了,你也早点睡吧。边说边飞也似地溜了出去,他怕钟离春万一后悔,又喊他回来,岂不惨了!

    这一夜,他在晚霜的房里过。晚霜说,你被那个女鬼吓死了吧?他说没有吓死,她还是蛮好的,放我出来。晚霜冷笑了一下,说,好?她这是奸刁,放你一尺,收你两丈。不会吧,她可能知道自己丑,只好识相一点了。晚霜又哼了一下,说,你还是蛮帮她的嘛。

    齐宣王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也在嘀咕,钟离春放他一次,总不会每晚都放他吧?所以,每一个晚上对他来说,都有一个怕字悬在头顶,可奇怪的是,每个晚上,钟离春都让他到别的女人房里去过。后来干脆跟他讲,你以后不用到我房里来的,还跟以前一样,想跟谁睡就跟谁睡,不要顾及我的脸面。说这么话时,齐宣王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些无奈或者说是平常女人的那种酸溜溜的味道,可他怎么看,都没有看出她有一丝半毫的虚假成份。而且每天她见了他,也没有什么不高兴。好象她嫁到齐王府,不是来做正宫娘娘,而是来处理朝中大事的,跟朝中重臣没什么两样。他怕她突然有一天会对他注意起来,譬如朝中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她会在他身上打注意,心血来潮地要他陪她睡一个晚上什么的,他害怕着,可这一天始终没有到来。他提出让她教他隐术,她就耐心地教他,尽管隐术这种东西很难学,至今他都没有学会,但她还是耐心地教他了,没有食言。他原以为学隐术很简单的,没想到这么难,他自己都打退堂鼓了。这么难的东西,钟离春是怎么学会的呢?他越来越觉得钟离春的智慧过人,没有她学不会的东西。说心里话,单从这一点上看,他是有些羡慕她了。如果他有她的一半智慧,也就心满意足了。

    转眼过了一年。钟离春国母的美好形象已深入人心。老百姓过上了好日子,他们都知道这个好日子是钟离春带给他们的。老百姓不认别的,只认是谁带给他们富足的生活。只要这个人让他们过上好日子,那么这个人就是最丑也是美的。

    那段长长的时间里,齐国多了一个时尚,那就是以丑女为贵。那些地方官员们都知道齐宣王娶了钟离春当正宫娘娘,便纷纷仿效,有道是:上有所好,下必从之。否则,齐宣王哪天带着他的正宫娘娘钟离春出巡,他们家若无丑老婆出来相见,岂不丢人!于是,到处物色丑女,娶来当老婆,把原配废掉,扶丑女为正室。这股风一传二,二传四,四传十六传遍了全国各地。各地的地方官员均以娶不到丑老婆为耻。

    那些日子,钟离秋的丈夫吴伦急坏了,眼看着他的同僚们都如愿以偿地娶到了丑女人并扶为正室。可他找遍了他所管辖的范围,也没找到一个像样的丑女人。万一齐宣王下来考察,发现他身边没有一个丑老婆,定被误以为是在忤逆他。如果真被他这样认为了,那他这顶乌纱帽就保不住了。保不住乌纱帽,那他这辈子就完了!情急之下,他动员钟离秋帮他去找丑女人。钟离秋已经气得半死了,那些天,这狗吴伦成天找着丑女人,找不到丑女人,回到家里就骂她:瞧你这副美样儿我就恨!恨不得剐你两刀,恨不得挖了你的眼睛珠子,恨不得砍瘸你的腿,恨不得打断你的手,恨不得总之,他恨不得把她给生吞活剥了!

    吴伦逼着钟离秋去找丑女人,否则就休了她。要真休了她,那她还活人什么劲啊!她只得忍气吞声地去找丑女人。那阵子,丑女人犹如竹山里的冬笋,已被人挖得差不多了。她见到的女人都是些垂头丧气的美女。她知道,这些美女跟她一样,在家里受着气呢。谁让她的爹娘把她生得这么好看,谁让她长得不像钟离春那么丑?活该!

    钟离秋找了一整天,没有找到丑女人,回到家,吴伦抡棒就打她。说,你是成心不让我活了,你是成心不让我当官了,你是成心钟离秋用手遮住头,突然想起一个丑女人来了,大声叫喊道:别打了,有丑女人了!吴伦停止,忙问在哪儿?钟离秋说,你知不知道无盐的财神庙?吴伦说知道呀,我常去拜财神的。钟离秋说,那你见没见过管财神庙的那个丑女人?吴伦想了半天,说好象有一个,但那女人是个老太婆呀!钟离秋生气了,说,都什么时候了,娶个丑女人还挑三拣四的?吴伦说那丑老太婆比我娘年纪还大,你让我怎么娶她呀!钟离秋哈哈哈地笑了起来,说,吴伦呀吴伦,难不成你还真想娶个丑女人来睡觉?你们男人那点花心我还不知道?不就是装给我姐夫看吗?随便弄个丑女人得了,管她年纪大年纪小的。吴伦还在犹豫着。说,再找找看吧。

    没过几天,那齐宣王还真带着钟离春出巡来到了无盐。钟离春携着夫君回老家拜访了父母亲戚,然后就同齐宣王住在高级客栈里,当然是分房睡的。地方官员们知道齐宣王来了,哪有不来拜见的道理?一个个迫不急待地带着新娶的丑老婆来见齐宣王与钟离春。

    齐宣王纳闷极了,这无盐一地出产丑女啊?怎么他的下属一个个娶的老婆都这么不美呢?当初,他派人来无盐调查“无盐经验”的时候,没人说无盐出产这么多丑女呀?只说了钟离春一个。现在看来,当初的报告有误。他想也是,这么人得胃病,怎么会只是看了一个丑女所致呢,这不科学。现今想来颇有道理,原来是看了这么多丑女人才产生恶心厌食而导致胃病,以致省下了不少粮食,使得无盐一地成了纳税与上缴公粮的标兵。

    其实,地方官员们的老婆最丑,也丑不过钟离春的,他们让这些丑女人都化了妆,就是拼命地往丑里打扮,把美的部分掩盖起来,将丑的部分夸张一些,这样看上去的效果,就跟钟离春不相上下了。有的甚至看起来比钟离春还吓人。

    钟离春见了这个阵势,一点都不惊讶。这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自古以来,上有所好,那做下的,岂有不从的道理。只是让无盐这些官员们委屈了。放着家里美貌的老婆不去宠爱,却相争模仿齐宣王,娶一个丑女人到家里,并一个个扶了正室。我钟离春长得丑,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可眼下倒好,一个个争着娶丑老婆,而且装扮得比自己还丑。她想笑,却笑不出来。人性里面有些卑劣的东西不是靠笑就能笑过去的。

    无盐的地方官员差不多都拜见过齐宣王与钟离春了,只有吴伦一人还没来。他急呀,谁知道齐宣王这么快就来了。他的丑老婆还没娶到家呢。这可怎么办呀!没办法,只好听钟离秋的,把那财神庙里的丑老太婆娶过来。那老太婆死活不肯,说,作孽呀作孽呀,我都老过你娘了,你这个没心肝的东西还要娶我为妻,作孽啊!一路哭过来的,哭到吴伦的家里,钟离秋让她穿红披绿的,那张老树皮一般的脸用半斤白粉给涂上,嘴唇皮涂上了凤仙花,看上去简直就像一个老妖婆!再怎么扑粉,也看得出来,这丑女人没有七十岁,也总该有六十八了。

    吴伦带着丑老太婆来拜见齐宣王与钟离春。这别人官员齐宣王不清楚,可这吴伦与他是连襟哪,尽管没有见过面,但钟离春说起过他,说他是她的妹夫。可眼前这吴伦的老婆可不像钟离春的妹妹钟离秋呀?最怎么丑,年纪总是在的,不至于老到一把皱脸皮吧?也许这老太太是他的娘?如此一想,便觉对头了。

    吴伦拉着丑老太婆齐齐地跪在地上朝他们磕头。齐宣王说,免礼,平身。他们就起来了。站在齐宣王面前,吴伦说不圆半句话。齐宣王说,吴伦,这是你的娘吧?

    吴伦啪地跪下,赶紧说,不不不不是,她是我的我我我的的老婆。

    齐宣王转头看了一眼钟离春,说,吴伦的老婆不是你妹妹吗?怎么

    钟离春张嘴笑了起来,对吴伦说,吴伦,我是眼看着你把我妹妹娶走的,怎么才过一年,我的妹妹就变成这样了?连我都认不出来了。我看,她也肯定认不出我这个姐姐了。

    吴伦朝钟离春拜着,求饶似地说,大姐,啊不,娘娘,您听我说,她确实是我的老婆啊。不信您

    齐宣王可不管这丑老太婆是不是他的老婆,他根本没兴趣。这一整天下来,地方官员齐刷刷过来给他请安,后面都带来这么一个丑女人,他都看得恶心死了,再也没有兴致多瞧一眼吴伦身边的丑老太婆了。倦意浓浓地说,吴伦,回去吧,寡人累了,要休息了。

    吴伦哎地一声,连滚带爬地拉着丑老太婆出了门。

    齐宣王回到房里,觉得身架子都要散掉了,便往床上一倒,脑子里浮着灯芯与晚霜娇美的面容。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最幸福的男人了,齐王府里养着这么多漂亮女人,他想宠幸哪个就宠幸哪个,不像无盐这地方的男人,没艳福,一个个娶到的老婆如此丑陋,他看着都要呕出来了。但他也觉得奇怪,以前他到无盐来,没见什么官员带家眷前来拜见呀?这次是怎么啦?想来想去想不明白。他索性就不想了,只想宫里的美人,一个个想过来,又想过去的,没有一个不美的。可惜这次出巡没有带一个美人出来,只能带正宫娘娘出来,而他的正宫娘娘,他实在是不想碰她一指头。她也没想着要他去碰一指头。可能丑女人特别吧,有男人没男人一个样!这对他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儿!

    那天,齐宣王与钟离春到了无盐邻近的一个地方,很远地就听到一个婴孩凄厉的哭声,这哭声听起来像是有人在杀她一般。齐宣王说,这是谁家的孩子,哭成这样,去瞧瞧。走进门一看,只见一个农夫拿着一把尖刀,往一个女婴的脸上一刀一刀地割着,鲜红的血顺着女婴小小的脸流下来,流红了一大块地面。

    齐宣王吼道:住手!你们怎么这么狠心哪!一个刚出生的孩子,你们就要把她杀死啊?

    那人男人说,您是外乡人吧?齐宣王点点头,等着他说下去。那男人说,难怪你不知道,我们这里,现在都以丑女为荣,如果一个女人不丑,那她就没有前途。如果她丑得跟正宫娘娘钟离春一样,那么她就能过上好日子,也不会一辈子跟着我们爹娘受苦了。我看这孩子是个美人胚子,像她娘一个样儿,所以我就用刀划她几刀,这样的话,长大以后就很丑了,她的前途就无可限量了。说不定往后也能做个正宫娘娘呢,就是做不成正宫娘娘,做个官太太也是好的。我们全家就指望着她了。你看我那些个儿子,一个个长得跟宋玉似的,有啥用啊!还不是一辈子扛锄头的命!

    齐宣王听起来不可思议,他都气得发抖了,说,简直毫无人性!

    那男人说,你不要生气,我们这里,家里有女孩儿的,都想尽办法把她破了相,指望日后有个发达的日子。不信,你到村里转一圈,看看哪家的女孩儿有块好肉的?

    齐宣王与钟离春在村里转了一大圈,发现的情况的确同那个男人讲的一样。没有一个女孩子长有一副好脸蛋的,即使有,也被他们的爹娘破坏了,看上去一个个稀奇古怪的。

    那些天,钟离春成了偶像明星了,所到之处,都有成群结队的人朝她跪拜。好多人为了见她一面,足足等了好几天。许多人不惜代价,托人要求见她一面。尤其是钟离春老家一带,以前那些患胃病的人见了她呕吐,现在见了她以后,食欲大增,胃病不知不觉就好了。相反,那些原先没有胃病的人,见了美女就恶心,吃不下饭,食量一天天减少下去。也想着要见上一见钟离春,可人家毕竟是正宫娘娘呀,哪能说见就见的?只好由着胃病一天天严重起来。如此一来,无盐一地的“无盐经验”还是有效的,胃病的患者好了,没胃病的却患了胃病,风水轮流转呀。不管怎么转,现在的钟离春都是一剂医治胃病的好药!

    齐宣王这才明白,那些地方官员为什么一个个都带着丑老婆来见他,原来是在效仿他啊!他娶钟离春属于无奈,可他们何苦要这样子呢?这不害惨了那些小女孩儿?一个个国色天香的,反倒把她们全弄坏,世上哪有这等奇事!不行,他得下令禁止这种愚蠢的行为。三令五申,但效果不理想。那些地方官员鬼着呢,只要你齐宣王还娶钟离春当正宫娘娘,你现在就是下一万道圣旨也没用,谁敢大着胆子娶美女当老婆啊!除非他不要命了!楚王喜欢小腰肢的女人,谁也不敢吃胖!就是死,也要饿出一个小腰腰来!

    齐宣王见效果不好,便要钟离春出主意,说,钟离春,只要你出主意,没什么事办不成的。钟离春说,现在不是时候,不过,总有一天,这种现象会消失的。齐宣王半信半疑地说,真的吗?钟离春肯定地说,真的!

    六

    齐宣王接连立了几位太子,没一位像样的。既无能,又无德,一个个望之不似人君,一副吊儿郎当公子哥儿的样子,整天在美貌女人当中轧来轧去,根本不思治国之道。

    太后看在眼里,急呀!再这样下去,谁来接挑齐宣王的担子呢?她儿子齐宣王倒是给她挣了不少脸面的,像农民播种蚕豆,一种一个芽儿,接二连三地让许多女人生下了儿子,一个个模样蛮好,看上去气宇轩昂,堂堂正正的,等一立了太子,全都像霜打过的茄子,蔫了!做什么事,成不了什么事,让人看着都窝气!

    太后思量来思量去,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就是要钟离春生几个儿子,像她这么聪明智慧的女人,生出来的儿子保准是鸭子赶兔子——刮刮叫!主意一定,就让人把儿子也就是齐宣王叫到她跟前来。齐宣王正在跟灯芯在亲热呢,不知母后有啥急事,非得让他马上过去。太后见儿子进来了,说,你坐下来,我跟你商量一件大事。齐宣王坐下来,眼睛看着母后,问,什么大事?太后挪了挪屁股,坐得端端正正,将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说,你也知道,那几个太子都不是料儿,我想齐宣王说,太子还小呢,等他们长大了就懂事了。太后说,都成人了,还小?我看是他们不中用!齐宣王说,那依母后的意思?太后笑了起来,说,其实啊,也没什么,我是想啊,钟离春进宫多时了,做着个虚虚假假的正宫娘娘也不是回事儿,你总得让她也做回女人吧。齐宣王一听,头大了,说母后,您不会让我跟她去睡觉生孩子吧?太后说,我正有此意!你想啊,这钟离春是个什么人哪!聪明,智慧,贤德,这样的女人生出来的孩子会差吗?齐宣王说,母后,您以前不是怕她生出个丑八怪来吗?怎么现在太后站了起来,在他面前走来走去,说,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前我对她不了解,总以为像她这么丑的女人是无才无德的,谁知她是个大贤大德之人。就是她生出个丑八怪,也必定会像她这样智慧超群!德望过人!我们的社稷需要贤德之君,而不是美貌男子,你懂吗?再说了,她生出来的儿子也未必就是丑八怪。

    齐宣王吓坏了,这是他做梦都没想到的呀!原来是怕钟离春这里过不了关。现在钟离春那儿风平浪静,母后这里却掀起风浪来了!这叫他如何是好!说实话,经过那么多日子的相处,他已经离不开钟离春了,大事小事都无法离开她。有她在,他就踏实。万一她出去几天,他就六神无主。他是怕万一在她出去期间,宫里发生什么大事,而他又处理不好。严格地说,钟离春已经成了他的保镖,他的宰相,他的秘书,他的佣人,他的一把带扶手的靠椅。总之,除了睡觉,别的什么事都少不了她。长时间下来,他看她已经顺眼了,不像初次见面时那么刺眼,但让他跟她睡觉,仍然觉得很恐怖。他无法想象,晚上在一个被窝里抱着她睡觉是个什么感觉。他也知道,母后的命令不可违。母后说过的话,他不做是不可能的。

    晚霜知道太后要齐宣王去同钟离春生孩子,所以齐宣王一踏进她的房门,便说:唷,你今天怎么有空到我房里来啊?太后不是让你去钟离春那儿生许多智勇双全的太子吗?齐宣王知道她在讽刺他,好烦,说,别烦我了。晚霜说,我哪敢烦你啊,我是为你好啊,为了江山社稷与百姓着想,你也得听母后一句话呀!你可别辜负了她老人家的殷切期望哪!

    齐宣王听着烦死了,便转身到了灯芯的房间。灯芯惊讶地说,呀,你怎么会到我房里来的?齐宣王说,我怎么不能来你房里?灯芯说,你不是去跟钟离春生太子了吗?你得一心一意地跟她生许多贤德兼备的好太子,可不能让太后失望啊!我们大家都靠你跟钟离春了,啊?还有,江山社稷和老百姓也在看着你们俩哪!齐宣王知道灯芯也在笑话他,气得摔门而出。在宫里走来走去的,走了多时,也去过别的几位妃子的房里,所遇到的遭遇相差不多。最后,他来到了钟离春的房里。钟离春在读老子的道德经,案桌旁还放着不少先辈前贤的书策。齐宣王垂头丧气地坐在她的面前。钟离春笑了,说,怎么了?这么没精打彩的?怎么不去晚霜灯芯她们那儿睡觉?深更半夜到我房里来,有事儿商量吗?

    齐宣王说,没事商量。钟离春说,没事商量跑来做什么?你还是早些去睡吧,我要读书了。齐宣王说,你赶我走?钟离春说,岂敢,我是怕你到了晚上见着我给吓着了。你那么可怕吗?齐宣王问。钟离春说,我有那么不可怕吗?齐宣王说,现在举国上下,谁都想亲眼目睹一回国母你哪!谁还敢怕你呀,爱你都来不及!钟离春笑了笑说,你这话倒是不假的,不过,举国上下的百姓是爱我,都以见我一面为荣,可有一个人不愿见我。齐宣王问,谁呀?钟离春说,还用问吗?是你!齐宣王争辩道,我没有啊!我这不是来见你了嘛!要是怕你,我干嘛到你房里来。钟离春说,那我问你,你今晚怎么会到我房里来的?我我我我那个什么齐宣王结巴着说不圆话了。

    钟离春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了,你那几根肚肠我还不知道。你放心,太后让你跟我生儿子,不用说你,就是我都不同意。你不喜欢跟我睡,你以为我就喜欢跟你睡吗?这下轮到齐宣王惊讶了,钟离春都不喜欢跟他睡?没搞错吧?齐宣王问,你为什么不喜欢跟我睡?钟离春说,我为什么要跟你睡呢?齐宣王说因为你是我的正宫娘娘啊!钟离春哈哈大笑起来,说,奇怪,天底下有我这样的正宫娘娘吗?嫁入侯门多时,大王居然一次都没来睡过她,哈哈哈哈哈哈!齐宣王说,那是你同意的嘛!你根本就没有反对过。你知道我为什么同意?为什么不反对?钟离春问他。他说我不知道。钟离春说,是的,你是不知道的。齐宣王忙说,钟离春,你快告诉我吧,为什么?

    钟离春笑着说,时候不早了,你好去睡了。我也要睡了。说着站起来打了个哈欠,做出副送客的样子,说,请吧!大王!

    齐宣王只得出得门来,站在门外,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钟离春为什么不喜欢跟他睡觉。他倒不是喜欢她来跟自己睡觉,而是她这么说伤了他的自尊。他是一国之君哪,哪个女人不想跟睡觉啊,可钟离春居然对他很不屑的样子,这对他可是头一回,受不了,真的受不了!

    那些天,齐宣王每天被母后叫去问话,问他有没有去钟离春房里睡?齐宣王硬着头皮说去她房里了,可她不让我上床啊?太后奇怪了,问,有这等事吗?她不让你上床还是他不肯上她的床?齐宣王想了想说,我也不想上,她也不愿意。太后以为自己听错了,问,她不愿意?齐宣王说是啊,她不愿意。为什么?太后问。齐宣王说我自己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为什么她都不愿意跟我睡觉!我不嫌她已经看得起她了,她竟然反过来瞧不起我!哼!这丑女人也太张狂了吧?她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母后,您想想,我是一国之君,哪个女人敢不把我放在眼里,就连母后您都很疼我的,是不是?太后说是啊,这钟离春到底是犯了什么糊涂啊!过一会儿我过去问问她是个什么意思。齐宣王想想也好,母后出面他也不至于太尴尬。

    太后后面跟了一长串宫女,浩浩荡荡地来到钟离春房里。钟离春不在,她的侍女说她在厨房给太后蒸人参燕窝。太后说这种事应该由你们这些人去做,怎么能让娘娘去做呢!侍女说,娘娘说,她要亲自为您煮人参燕窝,她说孝敬长辈是晚辈应尽的义务与美德。太后说,照你这么说,每次给我送来的人参燕窝都是娘娘亲手蒸的?侍女说是的,娘娘不让我们告诉别人。太后说,真难为钟离春这孩子了,记得她刚进宫时,亲自给我送过她蒸的人参燕窝,我以为她是想跟我套近乎,想取得我的谅解或早日接纳她,谁知她

    正说着呢,钟离春端着人参燕窝进来了。见屋子里坐满了人,太后也在,便亲热地叫了声:母后,您来了。正好,您把这盏人参燕窝趁热吃了吧。太后接过人参燕窝,感动地说,孩子,难为你了。太后把人参燕窝吃完,吩咐宫女们下去。房里只剩下她与钟离春两人了,她说,孩子,这些个晚上,我那笨儿子到你房里来了吗?

    钟离春知道太后的来意了,便笑着说,啊,他来了,来过好几晚了。太后说,那他在你房里留宿了吗?钟离春说,他是想留的,我没答应。太后问,你为什么不答应他留下来呀!钟离春说,母后,您是知道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天底下哪个男人不爱美人呀!又有哪个男人会心甘情愿地同我睡在一张床上?大王他到我房里,是因为有您的旨意,他不得不来。可他实际上是不愿意的。我不能让别人去做他不愿意做的事。再说,我自己也不想跟他睡。更别说跟他生什么儿子了。太后问,这是为什么呀?我儿子就那么不讨你喜欢吗?钟离春笑了,说,哪能啊。母后,您来了好一会儿了,一定累了,我送您回去,好吗?太后只得站起来,临出门时又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也不喜欢同他睡呢?钟离春说,母后,哪有这么多为什么的?真的不为什么。

    钟离春进齐王府整整三年了,三年下来,齐国成了春秋诸国中的佼佼者,齐宣王成为春秋五霸中的霸主之一,齐国不断地有弱小的诸侯国国王前来拜见进贡。他坐在高高的宝座上,威严地俯视着下面跪着的别国君主朝他齐喊“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那种感觉真是太过瘾了!以前他没有过过这种瘾,现在时不时地都会有这种机会,那个时候,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神,受人朝拜的神!齐宣王当然知道他能当上五霸之一,都是跟钟离春分不开的,如果没有他,他那芨芨可危的齐国说不定早就被别国吞并了。

    但令他苦恼的是,这三年来,钟离春始终没有答应他去她房里睡觉。每次他去,她都会客客气气地招待,然后看看时候不早,又把他客客气气地送走。那些日子,钟离春稍微轻闲了一些,多半时间她都在自己房里抚琴。她有一把好琴,是她自己亲自去物色来的。有一次他与她出巡,在一个集市上,有人出售这把琴,钟离春买了这把琴。据她说,这把琴是师旷大师的遗物,不知怎么流落到了街头。为了好好保存这把琴,她特地请名师制作了一副琴匣。这把琴放在琴匣里,增之一分则显宽,减之一分则觉窄,非常地匹配。钟离春每次抚好琴,就用布帛轻轻地擦拭这把琴,那份细腻与温柔,是齐宣王从未看到过的。她在擦拭琴的时候,那感觉如同在按摩一个心爱的人。好几次,齐宣王进她房里,她都在拭琴,这么粗陋的丑女人居然也会有那一低头时的温柔。齐宣王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钟离春不断地拒绝齐宣王,以至于这么长时间都没能与钟离春生下一儿半女,这使他在众妃子面前很抬不起头。她们经常会笑话他,说,瞧,堂堂一国之君,居然连如此丑陋的女人都不要跟你睡!可以想象你是个多么糟糕的男人!好在我们这些女人心肠子软,如果都像钟离春那样,那你这个国君岂非让人笑掉大牙!这倒不要紧,要紧的是你要绝了后喽!齐宣王真的又气又恼又烦又累!不管他到哪房女人房里去睡,总不能睡个安稳觉,这些讨厌的女人一个个在他耳边乌鸦般地鸹噪着,难受死了。尤其是晚霜与灯芯越来越讨人厌了。她们俩的话语最恶毒,话一出口,跟刀子割似的,一点不留情面。孔老夫子说,惟小人与女人最为难养,真是千真万确!这帮小女人,真他妈烦!不过,这个钟离春倒在例外,她非但不烦,而且还挺体谅他的。似乎他不愿意做的事,她都不让他做,也不像那些小女人似嚼舌头,乱吃醋。肚量大得比男人还厉害!他想不清楚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她没有女人的欲望?没有做母亲的想法?

    齐宣王现在对钟离春的想法变了,以前他不想碰一下钟离春,现在他非但想碰一碰,而且还想同她生太子,他不想让别人笑话他,连个丑女人都制服不了。他偏要让钟离春生出许多智勇双全的太子来!同钟离春睡觉有什么好怕的?到了床上,灯一吹,墨墨黑一片,丑女美人不都一样?想好了主意,他就朝钟离春的房间走去。

    远远地,齐宣王看到了她房里的灯光。心里一喜,嘿,今晚不管她怎么撵我,我都赖着不走了!看她给不给我生太子!

    他不想惊动太多人,走到房门前,轻轻地敲了几下,没人来应门。又重重地敲了几下,还是没人来开门。他用手一推,门开了,房内的桌上亮着灯。没见到钟离春。他走到钟离春床边看了看,没人。便叫:钟离春,钟离春?钟离春!没人答应。他在房内找遍了角角落落,没有人。跑出门外又找了大半圈,还是没人。问底下人有无看到钟离春?都说没有看到娘娘出房门,白天倒是听到她房里有琴声,很好听的。

    钟离春失踪的消息马上传遍了齐王府。太后急得哭了起来,说这么好的闺女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会不会去办什么事了?大家都劝她,说娘娘肯定是去办事了,马上会回来的。

    一连三天,都没有钟离春的消息。齐宣王派人到无盐的娘家去打听,娘家人说没有去过。听说钟离春失踪了,她的爹娘也哭开了。他们不希望钟离家因了丑女儿的失踪而失去了荣华富贵的日子!又派人到她妹钟离秋家去打听,也说没去过。齐宣王派人到全国各地去找,回来的人都说没有一点线索。前前后后三个月过去了,钟离春像是蒸发了一般,再无任何音讯。按理说,她是国母,到了哪儿,老百姓都是知道的。齐国的许多地方她都与齐宣王一起去考察过,当地的官员与百姓也都见过她。应该说,她到了哪儿都会有人认出她来的,可是到现在为止,为什么还没有任何消息?

    钟离春失踪后,最为高兴的是宫里的那些妃子,她们觉得钟离春的失踪,就是她们的幸福。原来的正宫娘娘虽没被打入冷宫,太后太她好吃好穿的,但因人一旦失势,日子过得再怎么好,也会憔悴不堪。三年多来,她的人几乎变了一人样,比太后还显老。齐宣王根本不可能再站她为正宫娘娘,最有可能的是晚霜或灯芯。本来晚霜与灯芯关系蛮不错的,因了钟离春的失踪,两人的关系变得暧昧起来了,暗地里使得小手段,你戳我一下,我刺你一刀,都想做正宫娘娘。

    而齐宣王自从钟离春失踪以后,整个人神思晃忽,不思寝食。也不去晚霜或灯芯及其他妃子房里去,任她们怎么叫都不去。晚霜说,丑女人失踪了你不更好吗?省得被你母后逼着去与她生太子!灯芯说,大王,你怎么如此犯贱!丑女人在的时候,你害怕去她房里过夜,现在她走了,你倒好,天天夜里去她房里,抱着那张琴发呆。

    齐宣王根本没听进去。他不关心与钟离春无关的事!他现在重视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要钟离春回来!如果她不回来,那么他还有什么意思呢?顶着春秋五霸的虚名,坐在宽大而空洞的龙庭里,听朝贡的使臣叫喊“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然后退朝之后,再没有为他批阅如山的奏章,再没有人为他处理朝中的大事;再没有什么正宫娘娘亲自为母后蒸人参燕窝;再没有人能够弹奏这么好听的琴声;再没有人让他如此地害怕接近又如此地离不开她;再没有人可能像有扶手的靠椅那样,让他靠上去身心放松,踏实生活;再没有人敢跟他说,她不喜欢跟他睡觉;再没有人可以让全国的老百姓为她而改变一切;再没有人能够让他如此地骄傲与不舍!再没有人有像她这样宽广的心胸与气度;再没有人能够像一个神那样竖在他面前;再没有人像她这么智慧与果断;再没有人像她这治大国若烹小鲜;再没有人像她这样丑得美丽大方;再没有人失去之后会让他如此心碎!

    齐宣王对着那把琴说,琴啊,只有你让钟离春回来,我国君不做都愿意!真的!没有她在身边,我当着国君,心虚哪!她进宫以前,我的心一点都不虚。可自从她入宫之后,我才知道,这个女人有多了不起!我当时只是她了不起,我无法爱她。我不愿跟她睡觉。我真的不想多看她一眼。我是个花心男人,见色就迷。我想饮尽世上美色。因为我是国君,我理所应当去阅尽人间春色。我一直以同她睡觉为怕事!一直害怕着,害怕着。可她一直没有让我去做我厌恶的事。我当时是多么地卑鄙!多么地自私!多么地不人道。我是她的丈夫哪!可她进宫三年多来,我一次都没有去宠幸过她!她也是女人,她也有自己的情感。你看她擦拭琴的样子,多温柔多令人动心啊!可当时我为什么就不去咳!齐宣王的眼睛湿了,眼泪滴在琴弦上,晶莹透明地晃了几下,掉在了琴板上,仿佛这琴也在哭了。

    齐宣王将这把琴抚过来抚过去,又把琴转过来,只见底板的出音孔处有一包红色的东西塞在里面。他赶紧取出来,拆出来一看,是一张白色的帛,上面用血迹写着:好琴!好琴哪!那笔迹弯弯扭扭的,不像钟离春平时的笔迹遒劲有力,可以想象她写这几个字的心情非常激动或者说悲凉。一把好琴,谁人识之?谁人抚之?谁人赏之?抚遍高山流水,哪一个是知音?

    齐宣王的心痛了起来,他知道钟离春再也不会回来了。她伤心了,她绝望了,她这把好琴,有谁好好去抚过?有谁好好去欣赏过?有谁真正地去爱惜过?

    七

    钟离春失踪半年以后,齐国国内的风尚有所改变,就是原来以丑为尚的作法没有了。全国各地再没有人拿刀破自家女儿的相了。各地官员也不再争相娶丑妻了。爱美之心犹如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后生,但凡男人爱娶的还是美貌女子。

    齐宣王这才想起钟离春失踪的缘由来。她曾经跟他说过,总有一天,那种以丑为尚的风气会消失的。当时齐宣王还问了,真的吗?钟离春肯定地说,真的!原来,她的消失,还是为了帮他治理这个国家风气啊!这个女人!这个女人!连自己在哪儿都不知道了,还想着国家,还想着老百姓。

    八

    太后见儿子成天坐在钟离春的房间里,国事也懒得管了,对那些女人都失去了兴趣,便去劝他,说儿子,你别这样。钟离春要走,你留也留不住的。你还得从长计议,好好地把国家治理好,再好好娶几房贤慧的妃子,给我生几个好太子才是正事!

    齐宣王抱着钟离春弹过的琴,悠悠地说,母后,您不知道,失去了钟离春意味着什么吗?太后问,什么?意味着从此以后齐国再没有像她这么好的国母了!这是齐国的不幸,百姓的不幸,更是我的不幸!太后说前两句是对的,可你说是你的不幸,这话怎么讲?齐宣王睁着发红的眼睛说,母后,我现在才知道我这一辈子真正爱过的女人只有一个,就是钟离春。宫中女人几千个,哪个失踪对我来说就像走失一只鸭子。我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可钟离春走后,我突然觉得我的心里全被她占满了。我醒着的时候,脑子里想的是她;我睡着的时候,梦里见到也是她。我从来没有这样过。如果钟离春不回来,我是死也不愿再跟别的女人过了!

    太后笑起来,说,儿子,你这是气话。哪个男人会把自己的气话当真。等时过境迁,你的身边不照样围着美貌女子?那时候,钟离春长什么样你早就忘光了!

    九

    一晃多年。那些年,齐宣王倒是振作起来了,把国家治理得像模像样的。一直保持着春秋五霸之一的霸主地位。可他一直没有再娶一房美貌的妃子进宫。也很少去别的妃子房里过夜。更多的时候,他是去钟离春的房里睡,睡时总是抱着那把琴,他抱琴的姿势,很像抱着一个女人,温柔,体贴,一切动作都小心翼翼,惟恐不小心碰痛了她。他始终觉得,钟离春并没有离开这个房间,因为他突然明白过来,钟离春是个会隐术的人,她何苦要跑到外面去颠沛流漓呢。他曾经把这个想法告诉母后,母后怪他痴心,说,如果钟离春还在宫内,老不见她出来吃饭,岂不是早饿死了。齐宣王说,你怎么知道她没出来吃饭,她隐着身子在吃饭你也看不见呀。说得太后吓人兮兮的。

    齐宣王临终时,嘴里喊着:钟离春,你快回来。我不行了,我要走了。我这回走,不像你是失踪,我是一去不复返的啊!要再相见,就是下一辈子了。钟离春,下辈子你就是比这辈子还丑,我也要定了你!

    齐宣王吩咐下去,让人用上好的布帛把琴包裹起来。说,我死的时候,要让琴睡在我的旁边。万一到了阴间,碰着钟离春,也好把这把琴送给她。她是多么喜欢抚琴啊!她的琴抚得多好啊!我做了鬼都还想听一听钟离春的琴声呢。

    齐宣王将要咽气的时候,房内突然想起美妙的琴声。这琴声忽忽悠悠忽忽悠悠地不在一处响着,而是像一朵花似地在空中飘来飘去,若远若近。而齐宣王怀里的那把琴静静地躺着,没人在抚她。那么这琴声是从何处来的呢?是何人所弹?

    齐宣王惊喜地说,是钟离春,是她回来了。她终于回来了,她知道我要死了,她来送我上路了,用她曼妙的琴声送我上路了上路上路了。

    美妙的琴声中,纷纷扬扬地洒下了五彩的碎帛布,将齐宣王的身子洒得如同置身于百花园中一般。他看上去不像是个临死之人,而像新郎一样光彩照人。  

    2003年1月26日于比竹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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