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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有本散文集,叫张看,是同为散文高手的贾平凹最为推崇的两个书名之一(另一个是流言)。我以为“张看”较“流言”更高,因为后者是用词的别致和大胆;前者则是造词的独到和大气,拿现在时髦的话说,叫做更富有创新性。
看一个作家当然首看他的文字。张爱玲主要写散文和小说。张的散文,贾认为达到了散文大家的境界“看似胡说,其实骨子里尽是道教的写法”据说贾学写散文最为得益的是庄子,看看他的代表作静虚村杂记便知此说不虚。换言之,就写作而言,贾是深得道家三味的,他用“道教写法”评价张的散文,是有见地也较中肯的。
但是,我不敢认同的是贾对现当代其他女性散文家的否定。贾说:“单是正经的角儿,秦香莲、白素贞、七仙女哪一个又能比得催莺莺?”贾在这里作的比较性评价是颇悖情理的。首先,就女性美而言,无论容貌还是性情,莺莺姑娘和白素贞、七仙女并无质的不同;量上恐怕也很难分出高下来。更重要的是,用完全不杂些儿男性美“尘滓”的莺莺姑娘,来比喻主要是男性散文写法(所谓“道教的写法”)的张爱玲的散文,不仅确乎不伦不类,简直有些滑稽。因爱张的散文,而贬低别的女性作家的散文,就更没道理。其他的不说,但一个张晓风,其在散文上表现出来的才情——无论是感受的细腻,联想的别致,用词的独到,行文的开阖自如,就绝不逊于张爱玲。当然,二张的风格并不相同,前张是“风趣”、“刻薄”(贾语);后张是诗情、诗意;前张长在言理;后张长在言情。
实际上,贾对张爱玲散文的评价,用于另一个散文大家,绝对中肯,那就是钱钟书。张爱玲散文和钱钟书显然是一路。钱是著名的无可争议的才子;张是著名的几乎无可争议的才女。因为都是以才气为文,故写法相类?——“才人”所“思”略同?当然读二者的散文,感觉还是颇多同中之异的。如果说读张的散文“如在晴朗的日子,窗明几净,一边品茗一边瞧着外边;总是隔了一层,有学者气或者佛道气”(贾语);则读钱的散文,如夜深人静,在四壁皆书的书巢里,仰听哲人睿语,其才情、学识、见地和写法的放得开收得拢,若浑厚无边的夜色完全将你包围,你的眼前除了学问还是学问,你的脑际除了佩服还是佩服。张文的内容也厚实,见地也独到,语言也智慧(所以幽默、风趣、刻薄),写法也大气,但你终能体会出这一切的份量(当然沉甸甸的);读钱文则如面对诡谲而波澜壮阔无边的海,你决不有掂量一下的想法。
要之,就此类散文而言,钱是无可争议的豪门大家,甚至是掌门;而张是二流中最好的。
再看张的小说。贾对张的小说稍抑即扬,至于由衷赞张为天才,应该说不为太过,因为天才也有大小嘛。与古今小说大家比,贾认为张“明显地有曹霑的才情,又有今人的思考,就是和曹氏有了距离,她没有曹氏的气势,浑厚也不及沈从文”我很奇怪贾怎么会拿张和沈从文、曹雪芹相比。张是城里人(上海人认为只有上海是城市,南京和杭州就是乡下),并且是一个没落的贵族后裔,写的是没落世家里怨女的悲剧人生;沈是地道的乡下人(沈承认这一点,并感到自豪),他的笔下是偏远山区里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农人的故事。沈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是边城和长河,其典型环境是远离现代都市因而能保有古朴本色的穷乡僻壤。所以沈的故事和文风当然淳厚;张的故事和文风当然刻薄(不含贬义)。这里只有风格的不同(原因之一是题材的不同),并无高下之分,怎么可以论及与不及呢?再说张和曹雪芹。我不否认张的语言天才,但说她“明显地有曹霑的才情”则显出贾对张的偏爱。张和曹的距离又岂是“气势”一词所能穷尽。拿张和曹雪芹比写小说的才情,让我联想到了郁达夫比较南国之秋和北国之秋时的话——“正象是黄酒之与白干,稀饭之与馍馍,鲈鱼之与大蟹,黄犬之与骆驼”
我斗胆引用郁达夫的句子,并不是刻意轻薄张爱玲的小说和她写小说的才情。实际上我本人也非常喜欢张爱玲和她的小说。我以为张首先是个有才情的小说家,其次才是个不错的散文家。在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上,张无可争议地应当具有重要的一席。她的选材是独到的(这源于她独特的身世遭遇),她对人物的刻划能力和对小说结构、场面、细节等的把握能力,决不在巴金茅盾等之下。她小说的主旨是严肃而深刻的,饱含了她对人生世相的真诚而深刻的体验,远非那些专门赚中学生眼泪和钱的言情小说所能比拟。最令我敬佩的还是她的语言(拟另文论述),这是她风格和才情的第一载体:绝对地个性,绝对地别致,绝对地创新,绝对地不同寻常。而总的说来,我以为像倾城之恋、金锁记和沉香屑系列等,都可谓二十世纪中国小说百花园中的奇葩。
最后说说对女人张爱玲的看法。坦率地说:对这样一位几百年一遇的才女,我有时会忍不住少男少女们追星似的冲动。可惜此人已没,还好此人已没。从照片上看,张爱玲是漂亮的。但她的魅力更多地在于她的才情、性情、智慧和气韵。贾平凹引用西厢记里的话说对张爱玲“不会相思,学会相思,就害相思!”、“好思量,不思量,怎不思量?”而我要说:张爱玲是个可师可友的女人,如果你有与其相当的才情,又有不怕被情丝绞死的决心,你就追她做红颜情人吧——保证你上演一部真正意义上的“倾城之恋”的活剧!
2004/4/13
张爱玲有本散文集,叫张看,是同为散文高手的贾平凹最为推崇的两个书名之一(另一个是流言)。我以为“张看”较“流言”更高,因为后者是用词的别致和大胆;前者则是造词的独到和大气,拿现在时髦的话说,叫做更富有创新性。
看一个作家当然首看他的文字。张爱玲主要写散文和小说。张的散文,贾认为达到了散文大家的境界“看似胡说,其实骨子里尽是道教的写法”据说贾学写散文最为得益的是庄子,看看他的代表作静虚村杂记便知此说不虚。换言之,就写作而言,贾是深得道家三味的,他用“道教写法”评价张的散文,是有见地也较中肯的。
但是,我不敢认同的是贾对现当代其他女性散文家的否定。贾说:“单是正经的角儿,秦香莲、白素贞、七仙女哪一个又能比得催莺莺?”贾在这里作的比较性评价是颇悖情理的。首先,就女性美而言,无论容貌还是性情,莺莺姑娘和白素贞、七仙女并无质的不同;量上恐怕也很难分出高下来。更重要的是,用完全不杂些儿男性美“尘滓”的莺莺姑娘,来比喻主要是男性散文写法(所谓“道教的写法”)的张爱玲的散文,不仅确乎不伦不类,简直有些滑稽。因爱张的散文,而贬低别的女性作家的散文,就更没道理。其他的不说,但一个张晓风,其在散文上表现出来的才情——无论是感受的细腻,联想的别致,用词的独到,行文的开阖自如,就绝不逊于张爱玲。当然,二张的风格并不相同,前张是“风趣”、“刻薄”(贾语);后张是诗情、诗意;前张长在言理;后张长在言情。
实际上,贾对张爱玲散文的评价,用于另一个散文大家,绝对中肯,那就是钱钟书。张爱玲散文和钱钟书显然是一路。钱是著名的无可争议的才子;张是著名的几乎无可争议的才女。因为都是以才气为文,故写法相类?——“才人”所“思”略同?当然读二者的散文,感觉还是颇多同中之异的。如果说读张的散文“如在晴朗的日子,窗明几净,一边品茗一边瞧着外边;总是隔了一层,有学者气或者佛道气”(贾语);则读钱的散文,如夜深人静,在四壁皆书的书巢里,仰听哲人睿语,其才情、学识、见地和写法的放得开收得拢,若浑厚无边的夜色完全将你包围,你的眼前除了学问还是学问,你的脑际除了佩服还是佩服。张文的内容也厚实,见地也独到,语言也智慧(所以幽默、风趣、刻薄),写法也大气,但你终能体会出这一切的份量(当然沉甸甸的);读钱文则如面对诡谲而波澜壮阔无边的海,你决不有掂量一下的想法。
要之,就此类散文而言,钱是无可争议的豪门大家,甚至是掌门;而张是二流中最好的。
再看张的小说。贾对张的小说稍抑即扬,至于由衷赞张为天才,应该说不为太过,因为天才也有大小嘛。与古今小说大家比,贾认为张“明显地有曹霑的才情,又有今人的思考,就是和曹氏有了距离,她没有曹氏的气势,浑厚也不及沈从文”我很奇怪贾怎么会拿张和沈从文、曹雪芹相比。张是城里人(上海人认为只有上海是城市,南京和杭州就是乡下),并且是一个没落的贵族后裔,写的是没落世家里怨女的悲剧人生;沈是地道的乡下人(沈承认这一点,并感到自豪),他的笔下是偏远山区里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农人的故事。沈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是边城和长河,其典型环境是远离现代都市因而能保有古朴本色的穷乡僻壤。所以沈的故事和文风当然淳厚;张的故事和文风当然刻薄(不含贬义)。这里只有风格的不同(原因之一是题材的不同),并无高下之分,怎么可以论及与不及呢?再说张和曹雪芹。我不否认张的语言天才,但说她“明显地有曹霑的才情”则显出贾对张的偏爱。张和曹的距离又岂是“气势”一词所能穷尽。拿张和曹雪芹比写小说的才情,让我联想到了郁达夫比较南国之秋和北国之秋时的话——“正象是黄酒之与白干,稀饭之与馍馍,鲈鱼之与大蟹,黄犬之与骆驼”
我斗胆引用郁达夫的句子,并不是刻意轻薄张爱玲的小说和她写小说的才情。实际上我本人也非常喜欢张爱玲和她的小说。我以为张首先是个有才情的小说家,其次才是个不错的散文家。在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上,张无可争议地应当具有重要的一席。她的选材是独到的(这源于她独特的身世遭遇),她对人物的刻划能力和对小说结构、场面、细节等的把握能力,决不在巴金茅盾等之下。她小说的主旨是严肃而深刻的,饱含了她对人生世相的真诚而深刻的体验,远非那些专门赚中学生眼泪和钱的言情小说所能比拟。最令我敬佩的还是她的语言(拟另文论述),这是她风格和才情的第一载体:绝对地个性,绝对地别致,绝对地创新,绝对地不同寻常。而总的说来,我以为像倾城之恋、金锁记和沉香屑系列等,都可谓二十世纪中国小说百花园中的奇葩。
最后说说对女人张爱玲的看法。坦率地说:对这样一位几百年一遇的才女,我有时会忍不住少男少女们追星似的冲动。可惜此人已没,还好此人已没。从照片上看,张爱玲是漂亮的。但她的魅力更多地在于她的才情、性情、智慧和气韵。贾平凹引用西厢记里的话说对张爱玲“不会相思,学会相思,就害相思!”、“好思量,不思量,怎不思量?”而我要说:张爱玲是个可师可友的女人,如果你有与其相当的才情,又有不怕被情丝绞死的决心,你就追她做红颜情人吧——保证你上演一部真正意义上的“倾城之恋”的活剧!
2004/4/13